未知的恐惧袭上心头,裹挟了脚步。我和桃乐丝躲进一个房间,休养生息,桃乐丝已经顾不得赃,坐在床板上,她抱着自己,想要止住颤栗,但死的恐惧并没有那么容易消除。眼泪在她脸上无声横流,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她难以忘怀。

眼下发生的事情太过超自然,让人无所适从。冷静思考一番,继续前进,桃乐丝这个状态显然是做不到了。既然余天满已经遇害,那么现在至少要保全桃乐丝,让她先逃出去。还是说…

我拿不定主意,我也没有预想到事态会发生到这步。虽然早有心理建设,但这种程度未免太超过了。

“刚刚,那个尸体,”桃乐丝咽着泪说道,“你看清了么,是…天满么…”

她已经哭红眼,却不敢把哭声露出,眼眶溢满泪水,说话时字字句句都掺着啜泣,可怜如斯。

“应该不是。”

“可,可她穿着一样的衣服。”

“可能是当下的流行款。”

“都这种时候了,你不要开玩笑。”

为了安慰桃乐丝我必须说些什么,但该怎么做?看着她惶恐不安的模样,我不断斟酌着用词,但就是想不出来。桃乐丝被吓得不轻,这次冒险不该再继续下去了,也许我们现在应该直接从二楼跳下去,一走了之。

“我们…得去找余天满…”桃乐丝突然说。

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也不相信那具尸体是她的,”她擦干眼泪,“我们应该过去再确认一次,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们得…找到她。”

“你站的起来么?”

“…站不起来,”她试了试,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被吓软了。“可是,不能就放着她那样不管。”

面对他人的苦难,我们为何不能背过身去,装作没有看见。是因为内心的道德么,还是怕后事的谴责,是什么东西在催动着我们,逼迫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再或者,我们就是生性如此,非得为别人做些什么不可。

“那我去找天满吧,”我拿出钥匙,“你在这边休息,恢复好了就一个人先走吧。”

“我也要一起去,”她皱起眉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拖累你。”

“如果我也遇害了至少你能找人为我们收尸。”

“那也不行,”她眼泪止住了,“要死一起死。”

那些恐怖作品中,我总认为戏中角色只要保持理智就能保全更多人,只要哪个人不意气用事,哪个人不动恻隐之心,都能让更多人活下来。但正面临这种时刻时,我们也许就没自己想的那么聪明了。

“可你连站都站不起来,”我说,“还要逞强么?”

“我…”桃乐丝无言以对,低埋下头。

“…手,”稍过了一会儿后,她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牵手,我就能走了…”

我看见桃乐丝不知是因羞还是因耻而泛红的脸,她的眼睛始终不与我对视。一度拒绝我提议的她,此时是以什么心理说出这句话的。可是她如果需要这种方式来获得勇气,对抗恐惧,那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将钥匙收回口袋,向她伸出了手。桃乐丝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即将触碰,又像触电般收回。我们只好从手指先开始,再逐步向前探去,直到两个掌心互相重合,手掌慢慢调整到能够握住彼此的位置。

她的手丝滑如薄纱,轻柔如霜雪,似乎一扯就断,一捏就碎。但我知道她没有那么脆弱,她只是不安,只是踌躇,她还太过幼小,很多事情她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绝不脆弱。

我用力一拉,她顺着力站起,却又势头过猛,使得失衡,扑在我的身上。我们的手紧紧相握,她的面庞和身体贴在我的胸膛。我的另一只手怕她站不稳而扶着上她的肩,她的另一只手也在失衡的慌乱中攀在我的背。

“你现在只要考虑天满的事就行,”她依偎在我怀中说,“别…胡思乱想。”

——

我们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在黑夜跋涉,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感官上,提防着怪物的动向,同时确认周围可以躲藏的物件。而后还要时不时回头确认桃乐丝的状况。

我们沿着刚才的路慢慢摸回尸体所在之处。可我们到达那里时,怪物,还有倒在那的尸体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滩飞溅的血泊。

桃乐丝见到这一幕,握着的手开始用力,表情开始委曲,说不上来的难过。

我拿着电筒,正想靠前调查一下那滩血泊,却发现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和桃乐丝快步移动到走廊的护墙处,向上看去,能看见侧方,一个高大声音在走廊移动。他踏着厚重的步伐,像是刻意让我们知道,而他肩上正扛着一个人,电筒的亮光照去,他没有因此回头,但我们却通过衣服和身形判断出,那个高大人影扛着的就是余天满。

桃乐丝和我互换了眼神,我们都知道彼此的意思。看来还是得去到三楼。

刚刚路过的时候卷帘门应该还是关着的。来不及想他们是怎么上去的,至少我们要上去只能通过打开卷帘门的楼道,好在电源已经接通,我们可以直接过去。

从血泊处的拐角回去,立即就看见不远的阴影处,站着一个多毛的人形生物。正是那怪物。我们头顶的灯光突然亮起,那怪物瞬间向我们狂奔而来。

我没有给桃乐丝害怕和尖叫的机会,立刻拽着她逃跑。二楼的另一侧我们没有探寻过,只能便跑便寻找躲藏之处。找不到像刚才那样可以卡视野的支撑柱,躲进房间又会自断后路。

于是我们只能拼劲全力奔跑,不远处就是楼梯口,我们可以下楼甩掉它,可那怪物紧追不舍,速度还比之前更快。而我们却愈渐疲惫,双腿酸痛,脚步沉重并开始错乱。

就在怪物逼近时,那只紧握着的手松开了

我回头看去,桃乐丝跌倒在地,她连忙爬起身,可那个怪物恐怖的尖牙和利爪已然袭来。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企图在那一瞬间想出办法来,但是没有做到。面对危机,我已无计可施,只能想办法对怪物造成伤害,来阻拦它的行动。我摸向口袋,拿出唯一可能对它造成威胁的东西,随后狠狠向它砸去。

这一投掷正中门面,怪物痛苦的捂住脸。我趁机扶起桃乐丝,加快步伐跑到卷帘门对面的楼梯口。

下了楼后我们往左边跑去,然后躲进一间房门敞开的房间。以防万一,我们打开衣柜,躲了进去,这个衣柜的大小对于桃乐丝来说绰绰有余,但于我而言就有些勉强了,我屈着膝弓着腰,手脚头各顶着衣柜的四个面,即便娇小如桃乐丝,在空间被我占据到这个地步下,也会觉得紧凑。

我们的腿交叉在彼此的跨间,脑袋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地对视着,两张虽然熟悉但从未仔细观察过的面庞紧紧相觑,阵阵鼻息在间隙中来回传递,但旁边楼梯口的巨大动静让我们无暇感受。

那怪物的声响离我们越来越远,看来是往右边移动了。一直到能够确定怪物离开为止,我们才从衣柜出来。

炎热的夏天,长久的追逐,两人的体温,如化学实验般闷在柜中。汗流浃背的我们大口吸气,我看了桃乐丝一眼,慌乱中,她宽大卫衣的领口偏移,让我能够看见她那粉色背心的肩带。但她本人似乎没有发现。

“抱歉,”呼吸平静下来后,她说道,“我还是拖你后腿了”

她紧锁着眉头,委屈着下唇,似在暗骂自己的不争气。

“我很丢人吧,”她说,“明明平时口气那么大,实际上却怕这怕那,眼高手低,只有嘴皮子比谁都厉害…”

我生命中只有两个人在我面前自怨自艾,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我姐姐。每个人都是要强的,在乎他人视线,总想着表现出完美的自己,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脆弱、无能的一面,这会让他们自尊心受损,让他们无法认同自己。所以极少如此。母亲和姐姐,一定是把我当做,即使知道她们残缺的一面,也不会对她们改观的人。

我接受人的所有不完美,承认一切软弱和逃避。

“这样也挺好。”我说。

“为什么?”

“人要是什么都能做到,就不需要他人进入自己生命了,那样的话,就太孤独了。”

为了给她继续下去的勇气,我又一次牵起她的手。

“人有害怕的东西是很正常的,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无惧无畏。”

“那伊尝,”她问我,“你害怕什么?”

“我怕死。”

这理所当然的道理。

“原本活着还是死去对我来说都挺无所谓的,但一想到自己如果死去,我的父母我的姐姐,还有生命中的其他人会因此难过,我就不那么想死了。”

很多人觉得自己来到世上必须做到什么,必须成为什么,自己被生下来一定有特殊的意义,被赋予决定和改变的能力,那这些能力定然要大有作为。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可以什么都不是,也可以什么都是,我可以什么都做不到,也可以什么都做得到,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行。

“我总感觉你不是高中生,”桃乐丝释怀的笑道。

“我第一次见到你也觉得你像小学生。”

说完我的脑袋就吃了她一记脑瓜崩。

“初中生的个头我还是有的。”

看着不像。

闲聊差不多到这里就好。我们休息的差不多了,还要去解决正事呢。我牵着桃乐丝的手,脑袋往门外望去,四周侦察了一波后,踮着脚偷偷回到二楼,然后向卷帘门处移动。

“对了,伊尝,”她压着声音,如窃窃耳语,“你刚刚救我的时候,拿什么砸的那怪物?”

“手机。”

“…,?”她愣了愣,“你怎么想的。”

“我手上就这玩意砸人疼点。”

我能听见她强忍笑意而挤出的鼻息。

我们蹑手蹑脚地来到二楼卷帘门处,四处都没有动静,无法确认那怪物此时在一楼还是二楼。趁着这个机会,我点开卷帘门的上升按钮。

说起来,我是第一次见到防火卷帘门启动,这玩意的声音…有这么大么?齿轮磨擦发出的运作声发出连续的崩裂声,是年久失修还是十几年前的技术就是如此。

令人惶恐的是,有一个比卷帘门更大的声响向我们袭来,那是某种巨大生物轰雷一般的脚步声。

我们的心悬成一条线,内心催促着卷帘门上身的快点,同时用肉眼观察怪物会从哪边冲来。

卷帘门上升到桃乐丝低头就能过去的距离,于是她先到了那头,我继续按着开关,正准备俯身钻过去。电突然断了,整个旧校舍重新陷入无光的漆黑,卷帘门也不再上升,反而因为齿轮松动下降了一些。我听见了脚步声近在咫尺,我没有多想便扑倒在地,从仅剩的缝隙穿过去。

“伊尝,快点!”

身子刚进一般,我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拉扯着自己的后脚。

“它在拽我!”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倒退,我拼命用另一只脚踹它,试着阻止它,但没有效果,我的身体在地上磨擦,快要被它扯回走廊。但桃乐丝抓住了我的手。

她那双比婴儿还要白皙的纤纤玉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臂,用尽全力将我往前拽,而我也在用另一只脚狠狠踹着它拉扯的手。

通过两边的努力,我终于从怪物的尖爪中脱出,顺着桃乐丝拉扯的力道,滑入卷帘门内。

怪物的手从卷帘门空隙中窜出,它巨大的身形无法穿过,只能用自己的手徒劳地抓握着空气。

我和桃乐丝没有逗留,头也不回地踏着楼梯,去到了三楼。我用手电筒向下照去,想看看它有没有冲破卷帘门的本领。看来没有。我放心地回过头来观察三楼的环境。

而桃乐丝似乎还没有缓过来,她不断拍打自己胸口,做着深呼吸。等待她的这段时间,我回忆那个人影的移动的方向,在脑中规划路线。

等到桃乐丝恢复状态,我们重新牵起手,开始探索三楼。

“谢谢。”我现在才说这句话。

“刚才的事么?”

“至今为止的事。”

桃乐丝听着云里雾里,但她没有打算深究,反而是得意地笑着。

“看吧,我跟过来还是能帮上忙的。”

“多亏有你。”

我们相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前进。三楼比下面两层更加荒废,更加破败,被弃置的时间更长,人生活的痕迹也更少。

“天满会被带到哪里?”

“不清楚,先找找看吧,我们也小心点,对方肯定也注意到我们了。”

“嗯,好。”

三楼道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厚到能留下脚步的程度,只要去到那个人影刚才走过的地方,就能一路追查到天满的所在地。

我们来到一处拐角,桃乐丝似乎发现了什么。

“伊尝,你看,”她松开我的手,一个人跑了过去,“这是天满的鞋子。”

她将自己的发现拿在手中,向我展示。我的电筒照向她捡到鞋子的地面,而一旁就是脚印,我顺着那个脚印的方向看去,延伸到的地方是…

话语没来得及从喉咙脱出,桃乐丝旁边房间的门突然打开,挡住了我的视,桃乐丝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大手拖入房间,随后大门合上,留下我一人在空荡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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