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产业和收入方面,培恩解释得很详细,可随着他一页页地翻动账簿,伊芙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涣散。

“这些收入是可供您支配的——您可以随时取用,但我更建议您将它们积蓄起来,不久之后将会是一笔可观的财产,届时可以拿出一部分做投资,而且我更倾向于在克利金做投资,比如说,恩施弥特的矿业又或东部城的新兴产业,而关于海运方面,我认为现阶段最好还是别去接触,一方面是因为投入较大,短期内无法获得回报,另一方面就是风险较高……”

伊芙对这方面不太关注,但旁听的康森德却在连连点头。

“那就按你说的来,我这边用不到什么钱。”伊芙对培恩说道,“其实你也不用说得这样面面俱到,既然康森德先生信任你,那我也同样信任你。”

培恩先生缓缓合上了账簿。在听到这番话之后,他显得有些感动和受宠若惊——他并不知道,伊芙其实是因为听得不耐烦了所以才会这样说。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伊芙看着眼前的两人,“是关于雨切的……他如今一直跟在我身旁,我猜他可能没什么收入来源,所以我是不是该给他发点薪水了?”

康森德先生转过头看向了身侧的培恩,而培恩却是耸了耸肩。

“得了,咱们到底还是忘了一件事。”康森德先生说,“雨切可以算是你的亲兵,他会得到多少的赏钱自然要看你心情。”

“那……要给多少合适?”

“瞻隆苑的骑士按季度发饷,我记得圣丰岳这边也是同样,若按上级骑士的待遇来算,每季度大概是十到十五金,出任务时的津贴另算,你可以以此做个参考。当然了,贵族的财富从来不以金钱衡量,作为你最信任的骑士,珠宝、房产和土地同样可以作为赏赐之物——这同样也是国王赋予给一位贵族的权力——以换取他的忠诚与尽责。当然了,现阶段还不必考虑太多,我只是给你一些参考,至于你要给多少,那要看你对他的表现有着怎样的评估。”

“我明白了,谢谢您。”经康森德的提点,伊芙心里便有了大概,随后,她又对培恩说道,“培恩先生,我可以先从你那里支取一些资金吗?”

“当然。”培恩点了点头。

从书房出来之后,家里的用人又在门口拦住了她——说是要给她换一套正式一点的礼服,因为夫人打算带她去亲朋好友那边露露面。伊芙本想拉上敏希做个伴,然而这小妮子听到了风声,早就溜之大吉了,伊芙找遍了整栋别墅都没有找到她。

虽然她对此也万分不愿意,却也无法推脱,毕竟,阿克洛·达克仁——这位来自东部城的贵客,茂奇的二哥,此人特地留在这里,只为了见她一面。

阿克洛比茂奇年纪要大,但从外表来看,他却比茂奇年轻许多。这位富豪穿着白色的礼服,乌黑的卷发上打着蜡,袖口的金色纽扣闪闪发亮,尖头皮鞋也显得有点花哨。从面部特征上看,他和他的鲁格侄子倒更像是亲兄弟。

阿克洛不是个能说废话的人,他和茂奇的性格不怎么像,或许这也印证了,为何当年的三兄弟之中只有他继承了家业。

或许是因为见惯了大人物的原因,又或是因为他与茂奇的亲缘关系,与这位富豪的交谈过程要比伊芙预想中的轻松得多,阿克洛似乎很欣赏她,说如果以后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事,尽管去找他好了。

阿克洛的这一大家子在见过伊芙之后便准备离开庄园,而洁朵莉也同样要跟着离开,在临走前,她还拿出了一本册子,要了一张伊芙的的签名。

“这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洁朵莉说,“在刚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有些紧张,感觉就像第一次面对阿克洛先生时的那样,只从门外偷看你一眼,都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我还是第一次从女性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气场,况且你还这样地年轻。”

“气场?我有吗?”

“当然了,大人物的气场,还有一些我永远都学不来的气质,我听说,你这次回来还是骑着一头十分罕见的提戈尼希,可惜我们打牌太入迷了,是一点都没看到。对了,临走之前,我可以抱抱你吗?”

伊芙被她夸得有点飘飘然,虽然她也清楚,洁朵莉对她的“崇拜”或许只是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

伊芙点了点头,于是洁朵莉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在丈夫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至此,达克仁大家族的人启程去向了羽桐城的方向,他们准备从那里搭乘专列去往东部城。

玩牌的高手走了,几个菜鸟也显得兴致缺缺,叶菲与雪莉尔窝在楼上看洁朵莉留下的书,敏希则留在卧室里写功课,伊芙不想去打扰她们,此时便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康森德先生坐在大厅里,似乎在和众人讲着什么很有趣的事,她倒是很想过去听听,然而以她现在的样子,却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庄园里又迎来了一位小客人——执政官的儿子梵比鸠听闻了伊芙回来的消息,便独自一人骑着马找来了。

梵比鸠今天穿着一套深灰色的骑马装,戴着一顶挺精致的圆礼帽,他的个子好像又长高了,声音也更深沉了一些。

伊芙原本想将他领进别墅,但他却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过来看看。”

“好吧,那咱们去后院转转?”伊芙提议道。

如今时间接近傍晚,后院里除了几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孩子,便没有其他人了。

梵比鸠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一双鞋。”说罢,她匆匆返回了屋子。

如今已是深秋季节,昼短夜长,树叶枯黄,或许离冬天就只差一场霜。

别墅尖端的鸟形风向标在不停旋转,让梵比鸠看得入了迷。不多时,开门的声音拉回了他的视线,等伊芙再次回来的时候,她的肩上多了一件小外套,脚上也换了轻便的平底鞋。

两人从侧门处绕到了别墅后方,他们走得很慢,同时也都一言不发。

就这样,他们在后院转了一圈之后,梵比鸠停下了脚步。

“抱歉……”他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当时就只想着要过来看看你,如果你还有别的事要忙……”

“没关系,我也正闲得无聊。”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们又沉默了下来,于是继续干瞪眼。梵比鸠的确成长得很快,但在面对伊芙时,却又越发地畏首畏尾。

“我最近其实——”他又说道,“去了一趟亚德郡。”

“你怎么跑去那边了?”对此,伊芙明知故问。

“我想去看看迪更在不在家。哦,对了……之前我也去过威各托家,林辛和迪布一直没回来,听说他们去了南方。”

“参军了?”伊芙依稀记得迪更曾说过,他有一位叔叔是在军队里当官。

梵比鸠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们好像不打算回来了,毕竟那件事实在是有些……丢人,连沸蒙城这边的年轻人们也都知道了,甚至还有人找到了我,称自己是迪更从前的校友,还向我追问那场决斗的起因。”

伊芙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我去拜访过迪更的父亲了,那位瘸了腿的庄园主。”梵比鸠又说,“我本来还在想要怎样开口,但他却认得我,也知道迪更为什么离开了奔龙堡。”

“他都知道?”伊芙有点忐忑,因为从本质上说,那场堪称闹剧的决斗事件就是因她而起。

“其实,他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那时好像挺高兴的,还对我说,‘都快三十了,迪更那小子总算有点男人的样子了’。”

“所以,迪更现在的处境其实还算不错?可林辛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走?”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林辛自己的决定。”

“迪更的父亲……还有说过什么吗?”伊芙又问。

“我们谈的时间不长,你也知道,我和迪更本来就不怎么熟。”说到这里,梵比鸠的语气又有些犹豫。“其实,他还谈到了你……”

“我?他怎么说的?”

“总之就是一些不怎么好的评价,我感觉还是不要说了。”

“没关系,说什么我都认了,毕竟在这件事上我也有错,你说吧。”

梵比鸠挠了挠头,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复述了伯利金·迪布当时的话:“他说,‘那姑娘我以前见过一次,长得确实很漂亮,但又太懂得人情世故了,迪更在她身边自然会被耍得团团转。’”

伊芙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当时就反驳了他,毕竟他对你的了解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很片面。”一说起这个,梵比鸠就有些生气,“结果他一点尊重也没有,听了我的话之后就开始放声大笑,十分惹人厌——这对父子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不管怎么说,我得感谢你,专门为了我跑了这一趟。”

“也不算……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到处闲逛而已。”

正在这时,他们看到有人从庄园别墅的后门走出来了,是康森德先生,他一出门就戴上了帽子,手里还托着一只点燃的烟斗。康森德先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后院中的两人,于是大步流星地朝着他们走去。

“这位是谁?”趁对方离得还远,梵比鸠小声问伊芙。

“他是南芬的父亲,洛明各的耶文利公爵。”

“听着好像……来头不小?”

“嘘——”

康森德很快就走到了他们面前,老头子笑意盈盈,那样子就像是逮到了什么人的大秘密。

“你和西赫琉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康森德说,“我猜得可对?”

“您还认识我父亲?”梵比鸠有些惊讶,最近这段时间,不管自己走到哪里似乎都会被人认出来。

“当然了,那都是年轻时的事了,时间可过得真快,当年最不靠谱的人成了如今克利金的执政官,而当年最靠谱的那个结果却最不靠谱……我叫康森德·耶文利,从洛明各来,你可以称我为康森德先生。”

“您好,梵比鸠·波郎万,我是西赫琉的儿子。”

康森德点了点头,他审视着身前的两人,“还是羡慕你们年轻人,一回来就腻在了一起,让我想起了自己刚认识玛嘉茵的那阵子,女人啊,刚恋爱的时候总显得特别可爱。”

“您好像是误会了,康森德先生,我和伊芙并不是那种关系。”梵比鸠解释说。

“好,那就当是我误会你们了。”康森德笑了笑,“我也不打扰你们了,屋子里的那帮人还等着我回去吹牛皮呢。”

康森德走后,伊芙总算松了口气,她道:“康森德先生刚才是在逗你呢,虽然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我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幽默。”

“看得出来。”梵比鸠看向了西面的霞光,“天色有些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我送送你。”

如果不是穿着长裙,伊芙或许会骑上马,顺便去郊外兜个风。在一天之中,她总要换上好几套服装,以此来应对不同的场合。

庄园之外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大路,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而笔直的行道树,秋风一起,头顶沙沙作响,此时便见纷纷的落叶在黄昏的暖阳下飘忽着,铺就一地的金黄。

梵比鸠牵着马,而伊芙与他并列而行。

“你对逻各斯院那边很熟悉,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在路上,伊芙突然想起了希歌妮曾交代过的那件事,她问梵比鸠,“安德文纳·罗兰德——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但知道有这个人。老安德文纳是俄略金的老师,研究院的前主席。”

“你知道研究院在哪吗?”

“知道,我去过几次,你找这个人有事?”

“算是吧,我有一封信要交给他,另外也想向他请教一些事。”

“如果你不认路,我可以陪你去。”

伊芙思忖了片刻,说道:“那最好不过了,谢谢你。”

“小事而已。我家住得近,等明天我就去研究院探个风,去打听一下这位老先生最近在不在,后天一早就会给你一个准信,到时候我再带你去。”

“那就麻烦你了。”

梵比鸠与伊芙道了声别,在天黑之前踏上了回程的路。

日暮之下,望着少年日渐沉稳的身影,伊芙心中有些感慨——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位执政官的独子就能独当一面了。

而在约定好的那天早上,暴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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