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拥有数万人口聚落的崩解不可能完全无声无息,尤其当这个聚落崩解的理由仅仅只是几个平白蒙冤的猎人为了生存编造的拙劣谎言就更是如此,严格意义上讲这个聚落没有遭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攻击,他们只是在恐慌和不信任下选择了主动解除互相之间的社会契约而已。

于是一个聚落在一夜之间分解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流民团体,有些人在茫然无措下逃往距离此处最近的其他聚落,更多人因为担心接下来的食人族袭击选择钻入深山老林回归到阳光海岸部落民最初的生存模式,他们的行为动机是为了追求自身的安全,然而非常遗憾正是他们的盲目行动导致了自身失去了最安全的环境。

即便保护自己的武器被收走、部族常备军沦落为酋长私兵、统治结构被瓦解重铸,一个数万人口的聚落依然对人数仅有几百的食人族残党有着不容挑战的震慑力。那些急于给血神寻找祭品挽回自身神力流失的食人族们只是信仰偏激又不是疯子,知道强攻一个防守完备还很可能存在援军的大聚落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可现在聚集在一起威慑住野狼的羊群自己因为恐惧分散开来,这就别怪那些饿得眼睛发蓝的野狼们痛下杀手了。

逃亡的部落民群体中陆陆续续出现了牺牲者,血肉模糊的祭祀现场成为恐惧最好的催化剂,食人族再次来袭的消息如同深秋的野火般在这片山林中传播,然后伴随着那些逃亡的难民被传递到一个又一个海上民族组织起来的种植园聚落中。

“所以,最初你们只是为了逃出地牢撒了个谎?”荒野猎人用哭笑不得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五个本领不济的同行,在最初的茫然之后这些善于追迹的神眷者便开始寻找那些逃亡者的踪迹想要问明聚落崩解的真相,而造成这场超级乌龙的罪魁祸首好死不死正巧被荒野猎人们给盯上了。

在某种意义上阳光海岸的所有猎人都接受过老狼的教导与传承,比起匆忙逃离毫无章法的普通民众来五个猎人半生不熟的行迹遮掩显然让荒野猎人们更加眼熟,也不知道他们五个在得知自己被抓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用猎人的手段遮掩了自己的行踪会作何感想。

“对,当时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谁知道大家听说有人得了血瘟病就全都给吓跑了啊?”作为拿出这个馊主意的始作俑者,史派西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当前的心情,他只是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猎人,脑中贫乏的词汇量让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荒谬”这个文绉绉的形容词。

“但你们遇到了食人族,这是货真价实的对吧?”审问他们的荒野猎人忽然很想笑可考虑到这场乌龙导致的严肃后果又把笑容给憋回去了,他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神眷者,无论面对的场面多么离奇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噗呲!”荒野猎人听到身后不远处有同伴在暗戳戳地喷了出来,搞得他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笑意又是一阵翻涌。

没办法,可能对于当事人来说现在的事态十分严峻,但作为冷眼旁观的第三者看着一个大聚落如此轻易地崩解实在是滑稽。

现实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有时候它的发展比最优秀的故事桥段还要更加离谱,现实不像写书,它不需要严丝合缝遵循逻辑的。

“对啊,我们真碰上食人族了,你们别不信!”还坚定地认为这些三两下便将他们擒拿的陌生人是海上民族派来调查情况的海盗,史派西可是一点想笑的心情都没有,他正急着给自己的清白辩解呢!

“嗯,我没说不信你。”荒野猎人一脸敷衍地朝史派西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但是按照你的说法,你也只是发现了一个血祭现场并没有直接遭遇食人族,你怎么就那么确信那是食人族做的呢?”

“我这……”史派西给问得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才好,刚才对方的问话就跟“证明你妈是你妈”般让人无语,偏偏人家一本正经问出来的时候你又不得不答,毕竟刀都架在脖子上了。

“行了,不管有没有正当理由,搞出这么大的乱子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吧?”荒野猎人脸上的笑意一收,语气冷冰冰地跟史派西质问道。

“能、能不能留我一命?我真不是故意的!”想起以前部落里那些被海上民族带走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同乡,惊慌失措的史派西吓得都快尿出来了。

“你想活命?”荒野猎人眉头一挑。

史派西那边点头如捣蒜,心说你就多余问这一句屁话,能活着谁还会腻歪不成?当初为了活命我连同一个部落的亲朋好友都卖给海上民族了。

“行吧,帮我做件事,我就把你们给放了。”荒野猎人露出个奸计得逞的阴险笑容。

“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听说还有活路史派西像条听话的哈巴狗似地好一阵点头哈腰,也就是他没长尾巴不然肯定摇得飞快。

“我要你们离开这里之后前往其他的聚落散播血瘟已经在阳光海岸传开的流言,反正你们也做过一遍同样的事情了,这事儿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荒野猎人语气悠然地说道。

“……啥?”史派西听得一愣,你们不是海上民族的人嘛,自己拆自己的台这是搞啥嘞?

“哈,你以为我们是海上民族的人?”荒野猎人嗤笑一声,拉开自己皮袄的领子露出个色调暗红用皮革和骨头编织的首饰,“认识这东西吗?”

“你们是食人族!”看清楚那首饰的形状史派西直觉得浑身毛发都立起来了,因为那首饰上的雕刻纹样跟他在血祭现场看到的符号如出一辙,正是血神信徒的标志!

荒野猎人脖子上这一根项链可不是伪造品而是从帝陀拉人那边借来的正版行货,皮是人皮骨是人骨,不知道在多少次祭祀中浸染过多少牺牲者的鲜血。

在过去这东西是血巫随身携带的圣物,用来彰显佩戴者在食人族中的崇高社会地位还能辅助血巫集中精神沟通神灵,不过在血神陨落部族改信的现在它也就只是个外观和材料都很邪性的装饰物罢了,要不是任务在身荒野猎人才不想在身上佩戴这种邪门玩意儿呢。

“现在成为我们的祭品或者按照我说的做,你自己选。”荒野猎人脸色一沉,威逼道。

“我、我都听您的!”正如同史派西向凯文曾经宣扬过的那些歪理一样,他是个谁赢就会帮谁的软骨头,哪怕明知道食人族坐大对整个阳光海岸都没好处,只要自己能多活一时他也甘愿为虎作伥。

“好,把这根草吃下去吧。”荒野猎人满意地点点头,丢给了史派西一缕色泽赤红的草药。

“……这是?”史派西低头看着那株有着如同血液般色泽的草药,不敢下嘴。

“赤血草,吃下去的人会染上血瘟但一个月内不会病发。”荒野猎人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半真半假的瞎话,“只要你还继续老实给我办事,每隔一个月我都会给你提供草药,可若是你自己三心二意不把我的命令当回事,后果你自己懂的。”

史派西眼巴巴地看着那株红草,动作僵硬得仿佛变成了雕塑,可在荒野猎人越来越凶恶的眼神之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两眼一闭将它塞进嘴里吞下去。

口腔里混合着辛辣气息的血腥味差点没让史派西当场吐出来,但在这一群“食人族”的包围之下他又不敢往外吐,还得强迫自己抬起头朝对方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尽管这笑容比哭都难看。

“行了,你可以滚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我会一直盯着你。”荒野猎人鄙夷地冷笑着,解开捆住他的绳索一脚将他踹出了山洞。

恍如隔世的史派西扶着屁股直起身子观察四周,跟他一起被抓的造谣五兄弟只被那些“食人族”放出来三个,凯文还有那个在地牢里骂街的耿直老哥都没再见到踪影,怕是不肯答应食人族的要求沦落为祭品了罢。

“你们也……”史派西心中一阵唏嘘,又很是迫切地想跟这两个与他一起背叛了阳光海岸的难兄难弟抱团取暖寻求认同。

“嗯。”两人都羞愧地抬不起头来,显然他们俩也联想到了没走出山洞的两人的遭遇,感觉很是自惭形愧。

“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强。”史派西走过去拍拍两人的肩膀,“他们两个是条汉子,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们的选择才是对的。”

两人都没吭声,看来是没有史派西这么厚的脸皮,不过没关系,为了活着一个人的脸皮和道德下限都是可以磨练的,史派西坚定地如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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