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学校围墙的一处路灯下汇合。说是夜晚的冒险,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夜晚的氛围,虽然学校建立在城市边缘,四周只有零星的灯光,几盏路灯微微泛黄,忽闪忽烁,但能见度还是很高,因为城市常年灯火通天,早已混淆了光与暗,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看见过星星了来着?

余天满今天穿着的街头味十足的私服, 嘻哈风的束脚宽腿裤裤,身上露肚的吊带背心,披一件露肩的波蕾若外套,腰间还有一个腰包。

“这一身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成熟了?”桃乐丝上下打量了一下,没好气的说。

“会么?这是我练舞的衣服诶,我看跳现代舞的女生都这么穿的,”她打开手机的拍摄系统,重新审视自己着装。“明明就挺适合我的,”她得出结论,“那你呢,绑了个马尾,还穿这种宽松的卫衣,下半身像没穿一样。”

“哈?”她说,“下面有热裤的好吧,衣服太大遮住了而已。”

“我当然知道这种设计,但你平时都不穿这样的款式。你不是老说所谓的时尚只不过是世俗的什么什么的。”

“啧,真婆妈啊,余天满,”她嫌弃道,“我让我家保姆买几件夏天清凉的衣服,她擅自买这种了,懂?”

该说我们学校不愧是偏远区域么,还不到十一点就一辆车也看不见,除了蝉鸣在喋喋不休,整个学校安静的出奇,虽然能看见稍远一点的学生宿舍,但都已经熄了灯,就我个人而言认为,十点熄灯未免有些太早了,以高青鸿那边的情况而言,这个点寄宿生们应该都生龙活虎的。

“梅若兰没来么?”我问。

“小梅她说今天有工作。”

“你怎么问她的,”桃乐丝双手插兜。

“我跟她说今晚咱们有活动,要不要一起来。”她皱眉道,“我总不能跟一个风纪委员说我们今晚要翻墙进学校冒险吧?肯定得把她先忽悠过来,木已成舟,让她作为共犯,一起承担责任,她就不会说些什么了。”

“你好恶劣啊,余天满。”桃乐丝不加掩饰道,“心眼这么多不怕伊尝嫌弃你么。”

“这才哪跟哪就叫心眼多了?而且伊尝也不会就这样嫌弃我的,对吧,”她语气坚定,眼神却略有些慌张和不自信,“不会嫌弃我的,对吧。”她又问了一遍。

怎么样都好其实。

“我无所谓。”

“看吧!”她自豪道,“伊尝是内心阔达的男人,才不会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判断一个人!”

“哈哈,内心阔达,难道不是内心空旷么?”她戏谑地笑,抬眼看我,然后闭上了眼睛,“好了,赶紧搞定吧,陪你闹完这一趟我就回去睡觉了。”

“哎呀,这会儿不害怕了?”

“我就没怕过。”她的表情泰然自若,“反正到最后肯定是遗弃的人体模特或者地球仪啥的,盖上一层布就被人当作是幽灵了。”

我们学校的围墙大概有三米,以我见到的标准来算,称得上高墙了,围墙和绿化树之间隔着一条人形道,这个距离正常来说是没法翻过去的,但在一条没什么人走的路上,是有一颗弯腰斜垂的树,它是唯一没有固定支架的树,所以长得随意了些,至于为什么没有支架,大概是当时的工人恰好落下这一课,又或者是坏了,但又没人注意到。它曾经方便了许许多多住宿生在网吧通宵后偷偷溜回,只是随着时代迁移,现在的学生大部分都有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已经不再有人依靠他了。

我们看着这棵树,就像在看一张很旧的照片,在对比之下,它比以前长得更粗壮、更可靠了。清风吹拂,树叶摩挲作响,我们姑且,把这个声音当做它的邀请吧。

“伊尝,你先上。”

“可以是可以,”我说,“但是为什么。”

“这还有啥为什么,”她没好气道,“我就是不想被你从后面看着,赶紧的,爬上去。”

我耸耸肩。我的脚踩在那久经年岁的树皮上,都是些死细胞组成的坑洼,所以很好就踩稳,稍微爬上去一点后,倾斜的幅度越来越大,很快腿部就不需要再用力,我的手扶着四周的枝干,脚底下是树木平宽厚实的触感。

看了看四周,这个点对于保安巡夜的时间来说似乎还太早了些,倒是能看到远方刚加班完,准备回家的老师的车灯。我一跃而下。

“没有异常。”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好了,小桃,你也跟上。”

墙的另一边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凭什么你最后。”

“我得防你中途泄气跑掉。”

“切,”我听见桃乐丝帆布鞋踩踏在树木上的声响,以及她稍显吃力的娇哼,“这棵树稳不稳阿,不会中途断掉吧。”

既然我的体重都能支撑,那么也没道理撑不起桃乐丝。

很快我就在围墙上看见她冒出的脑袋,跟她对上视线的时候她还瞪了我一下。

“能跳的过去嘛,小桃,”余天满问,“我这边从下面能看见你衣服里面诶,你今天是粉色的背心啊。”

“不准看!”她喊道,“也别催我!”

她缓缓从树枝上站起,两脚一前一后,起势准备跃起。

“没事吧,”我问。

“别瞎操心,”她说,“我家猫在树上不敢下来时都是我爬上去的,这点高度算什么。伊尝你后退点,免得我撞到你。”

她这么说我自然老实地后退了。桃乐丝自信满满,也许她只是看着是文学系的,其实私下也挺疯的,到处爬上爬下的?显然不是。

桃乐丝前脚一用力,后脚却没有跟上,反而踩歪了,虽然确实向前跳起来了,但整个人在空中失衡,发出惊慌的尖叫。

“呀!”这一声是余天满的,她似乎看见接下来的悲剧,提前发出悲鸣。

好在我在下面。

我接住了跌落下来的桃乐丝,她的体重落在我怀中,我的双臂基本没有感受到冲击。她眼睛瞪得直大,不敢呼吸,似乎整个人还在恍惚。我仔细端详她的脸蛋和四肢,看看有没有哪里被刮到。结论是没有,反而注意到她眼睛睁大了五官更像洋娃娃了。

“伊尝,小桃她,小桃没事吧?”天满那边也慌乱了。

“我接住她了。”我说,“没受伤。”

“那就好,”她长吁了一口气。

怀中的桃乐丝花了点时间回过神,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表情很凶,愤怒和嫌弃交织在她脸上,眼中悦动着火花。她猛地抬起手,年幼时的条件反射使得我闭上眼,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

传来的只有脑门轻轻地一碰。

睁开眼,她的手还保持着脑瓜崩的手势,似乎是还想再给我来一下。

“快把我放下,”她冷冷地说。

我俯下身子,让她那双白皙小巧的腿慢慢地能接触到地面。我收回双手,她扶着我的肩膀让自己站稳,颤抖的双腿是她惊魂未定的证明,她瞥过脸抹去自己差点被吓出来的眼泪。

“我可不会谢谢你哈。”她说,“你只不过是起到了自己作为社团男生该尽的义务而已,所以我一点也不感谢你。”

我对此不以为然,我从未想要得到过什么,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她的感谢,说到底,谁会在别人有危险的时候还有时间考虑得失。

一个轻盈的落地声,余天满也翻过墙到这头来。

“没事吧小桃?”她立马挨上来。

“没事,有惊无险,”她说,“旧校舍在哪个方向,赶紧搞定吧。”

“那个,小桃,”余天满面露愁容,担忧道,“要不今天就算了吧…出事了可不好…”

“别矫情,别反悔,别惹我恶心,”她凶道,“都既然陪你到现在了,你就必须把这件事深究到最后,没头没尾的故事我最讨厌了。”

这是在说冒险的事,还是她们的私事,我不清楚。桃乐丝她一定是珍惜余天满这个朋友的,她也享受着与她相处的日子,因此才会陪她疯陪她闹,陪她做这种幼稚的事。如果余天满同样珍惜桃乐丝这个朋友,那她必须做出回应。

“确实,说的是呢,”余天满露出灿烂的微笑,“难得一起出来做些有趣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未免太扫兴了。抱歉,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

“…这还差不多,”桃乐丝双手插兜,“所以旧校舍在哪个方向?”

————

在我们眼前,无可争议的就是照片中那栋旧校舍。建立在几座教学楼身后的林荫小道的尽头,享受不到任何灯光,墙面的石灰似乎每阵风都会带走一点,轻轻一碰就能碎出好几块。

“这样一看,”余天满说,“真的好慎人阿。”

在学校无人踏足的地方,杂草丛生,空气弥漫着霉菌的臭气,眼前的东西没有一处不是褪色的,嘎吱作响的大门更是一碰就开。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大厅,地上全是脱落碎裂的墙皮,头顶和四周都是大片大片受潮发霉的墙面,水滴声不断在大厅回响。桃乐咽了口口水,向前走了一步,旁边的挂画就落了下来,吓得她肩膀紧缩。

我们顺着声响看去,挂画上的人似乎是校史里的某任校长,但校史并不在我们的课程中,所以并不怎么了解。

只是他那满是皱纹的面庞,和苍老的视线直视着我们,看起来不像在祝我们好运。

“毕,毕竟年久失修的建筑,东西掉下来很正常的…”她回头看向我们,“对吧?”

周围还有很多挂画,同样是些校史里的人物,挂在大厅正中间的是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的黑白照片。木制的接待桌旁边是校舍的楼层图,能看见楼梯和房间的布局。旧校舍是长条的回廊式建筑,跟学校现在的宿舍以及教学楼一样,中间是一些绿化和桌椅。

“照片中的房间应该是三楼的…”余天满端详着楼层图,“317,照片里拍到的鬼影在317号房。”

“就是说去这个317看一眼是什么东西就行了是吧。”桃乐丝不断地观望四周,虽然表情上很平淡,但我知道她很紧张。

“啊,对了。”她从腰包掏出三个便携式的小手电筒。“这是电池,大概一颗能用半小时。”她递给我们每人两颗,“应该够用了。”

“好,闲聊社小队,出发!”

余天满兴致高昂,走在最前面,桃乐丝跟在她后面,用手电筒探照四周,不断确认那些看不清的物件,同时又害怕自己真照到些什么东西。

而我跟在最后,做的事跟桃乐丝差不多,仔细地打探着周围,以防不时之需,我得找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因为,就在刚刚,我确实看到了旧校舍里有些窸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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