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析染视角————

在我还小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工作安排,所以举家搬迁到现在居住的那座城市。刚开始,我还难以适应新的环境跟新的生活,但咬咬牙总能过去。

只是……新学校里,很难找到可以轻松聊天的朋友,那段时间只能埋首于学习。久而久之,别人跟我愈发疏远,在初中时期,还被某些家伙取了个“冰女”的称号。

事实上……他们说得倒也没错,毕竟我的性格就决定了自己无法做出什么大幅度的表情或反应。

不过还好,在上初中之前,夏瑞转移到了我所在的班级。似乎是同为转学生的身份,让她对我格外感兴趣。

“你能做个被恐怖片吓到的表情吗?呐,做一个嘛,做一个让我看看?”

她明明结交了不少新朋友,却每天都会腾出点时间来骚扰我。我也难以抵挡她的软磨硬泡,后来逐渐地便习惯了。

聊动画、聊扮演游戏、搞恶作剧,原本放学没有事干只能回家的自己,被夏瑞一顿瞎折腾,日常生活竟也丰富了起来。

不清楚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身上贴的品学兼优标签太过沉重,想要释放一下吧。当时的我也曾惊讶过自己的压力之大,放纵程度之狠。

记忆最清楚的一次,是我俩约好半夜出来逛鬼屋。后来被家长发现,双方都遭到父母一顿臭骂。夏瑞是一点也不在意,隔天对于逛鬼屋的感想是:父母的啰嗦跟鸡毛掸子威胁比鬼还可怕。

我当时还跟着一起笑了,少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段友人相伴的日常实在快活,也持续了几年时间,但好景不长……

刚上初中,当我和夏瑞沉浸在开学仪式的美梦时,噩耗从我的母亲口中传来。

我的父亲被诊断出了癌症晚期。

实在有如电视剧般的庸俗剧情,真真切切地在我眼前上演。

我的母亲手足无措,辞去工作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会去医院护理治疗住院的父亲。白天努力以微笑示人,晚上却在以泪洗面。

我很心疼,但没有办法。我的母亲说过了,这不是小孩子能来掺和的事情。

或许是家中的阴郁气愤干扰到了年幼的自己,那时我的情绪也常常变得难以控制。

夏瑞依然会来找我玩,可估计是察觉到了我的怪异,又被家里的父母嘱咐不要打扰到别人,后面找我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了。

我再次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寂寞……不会感到寂寞,因为我刚开始搬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父亲的病情愈发严重,母亲的眼眶的红肿几乎没消过。即使清楚事情已经走到末路,她依旧天天会在病床旁伏下身躯嘱咐道:

“要积极治疗,要好好治疗。不要跟医生唱反调知道吗?会治好的,会治好的……”

能不能治好,看着医生与护士的窃窃私语,当时的我便猜中了七七八八。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也是那段时期,这句略有丧气的话语便常常挂在我的嘴边。

母亲经常住在医院不回家,家里的一切事务都由我自己打理,不难,只是加以学习罢了。我清楚所有人的苦衷,所以让他们不要担心。

后来。

父亲去世了。

母亲说他只是跨过了天堂的门槛,前往极乐世界而已。

父亲的墓碑立在郊区的公共墓园里,他的骨灰则由母亲带回父亲的故乡。举行葬礼那天,母亲哭得像个泪人,与响雷的黑天一同声嘶力竭。

下雨了,我躲在伞下看着泥土的掩盖,直至棺材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回程之时,坐在车里,回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宛如发烧时烧得迷糊的梦境。好像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落泪了,就我没有。

面对亲戚的指责,母亲说我只是个孩子,可能还难以理解这种生离死别。可我觉得,母亲不该为我辩解什么。

她也说过的,说我很乖、很聪明、很贴心,也懂得他人的喜怒哀乐,这跟母亲自己的解释自相矛盾。当时的我,就是一点也哭不出来。

短暂的请假过后,我重新回到学校上课。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唯有夏瑞,她常常不知所踪。我们的关系,也许就到这了吧,我想。

“下雨了……”

放学时分,翻翻自己的书包,发觉自己忘记带伞,只好等雨停了再回家。可望着满天的雨水,我的步伐未曾停滞。

冰冷的感觉遍布全身,护住书包,我慢吞吞地朝家的方向前进。周围有野猫、有花伞、有飞驰而过的自行车,我感觉他们都在以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种行为会给自己带来解脱吗?不,只有无处发泄的苦闷。我开始闷头跑回家,心中的烦躁无处发泄。

后面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追我,我却无暇顾及,只是一个劲地狂奔,直至一阵铁器的哐啷声。

“哇!好痛啊!我的膝盖!!”

追着我的人--那个笨拙的夏瑞因为撞到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整个人应声倒地。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忽然站起,对着我扔了把伞,随后冲着这边大喊:

“今晚十一点,我在之前的鬼屋等你!”

挥挥手,把自己的伞给我,自己却淋着雨赶回家。我不想半夜出去,因为那样会让母亲担心,可我还是去了,跟孤身踏入雨幕那时一样的鬼使神差。

约定的晚上,带着手电筒,来到夏瑞口中那座破旧的木屋。

她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析染!过来这边!二楼有个能坐的平台。”

还算完好的地板上铺着宽大的野餐巾,旁边还放着一副望远镜。我问她想干什么。

“我听电视上说今晚这附近会有流星雨哦,所以就想带你来看看。”

“……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我知道自己的语调有些无情,但我真的没有时间陪眼前这个孩子胡闹,明早还要早起帮母亲打理卧室的卫生。

“析染你最近有不少烦心事吧?”

夏瑞伸出手臂拦住了我。

“听说流星雨可以帮人实现愿望哦!要不要试试?先试一下再走嘛~”

她的脸上总是笑嘻嘻的。

那时的我还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是父亲逝去的悲痛使然,还是因为被家中无形的压力浸染。甩开夏瑞手臂的我,头一回对眼前这位最初的朋友发了火。

“少对着我假慈悲。”

刚开口,便觉着精神一片恍惚,没止住嘴。

“你不是不想和我说话了吗?你不是不想理我了吗?干嘛还回来找我?我从不相信流星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没空!麻烦你去找别人玩吧。”

说完,刚想走,却听见身后夏瑞的疑惑。

“不想和你说话?我没有啊。”

“没有?明明最近你都--”

“哦,你是在说这个啊。”

我想反驳,夏瑞从自己携带的包袱中拿出一个八音盒制止了我的发言。

“那段时间,我都在搞这个,废了我好大功夫。因为感觉你心情不太好,原本还想找个好时间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作为朋友三周年的纪念品,做工还不错吧?感觉都能放在集市上卖了呢,嘿嘿~”

“朋友三周年……纪念品?”

“电视上学的,你也不用当什么特殊的东西,算我送你的小礼物就好。作为回报,今晚就陪我聊天等流星雨好吗?不,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一会儿,就一会儿!”

怎么说呢,我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他人的热情与善良。从夏瑞身上,那是专属于她的特点,我很喜欢那份耿直。

结局是--我留下来陪她看流星雨了。乌云散去,皎月初现,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时光。只可惜……

“夏瑞!你又偷跑到这搞什么鬼屋大冒险了是吧!别让我逮到!”

流星雨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夏瑞的父母。她顿时慌张地从野餐巾上跳起,紧张四顾周围的出路。

“析染!就这样了!没能和你看到流星雨我很可惜,但我现在必须要走了。和你聊得很开心!再见啦!!”

说完,她便从木屋的后门偷溜出去。远方传来的呼喊与求饶令我哭笑不得。

但还是很开心,久违的开心。

回到家时,半夜起床的母亲问我为什么哭了,那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眼角还残存着些许泪痕。那是压力的释放,也是对已逝父亲迟来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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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

“那最后你们都没有看到流星雨啰?”

郭齐盛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啤酒,这下啤酒瓶子算是彻底空掉。

白析染拿手机的光亮照向虚无的黑夜,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那时的一幕,她会永远保存心间。

一颗流星从悲怆的深空中划过,带来些许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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