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陈遥过于超然的表情，顾青霜分不清他的用意。
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心，即便是素不相识的路人，见到大雪天流落在外的女孩子，总会心生恻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伸出援助之手吧？
也不知道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心中是否念了旧情。
“好”
顾青霜拉开车后门，径直钻了进去，将手中牛皮纸包裹着的《伊豆的舞女》藏到身后，从袖口掏出被卷的有些弯弯折折的信封。
“去哪儿？”
陈遥慢慢合上车窗，也不急着挂挡，简短地问道。
“去，想去你租的房子那边看看。”
顾青霜顺理成章地回答道，她本就是出来找陈遥的，陈遥去那里她自然想去哪里。
“出租屋？我那出租屋有什么好去的，既没有KTV又没有酒吧，更不会有游乐园或是主题公园，每天只有小区的大爷在塞满百货的小商超前遛弯，无聊的很。”
“看看你……住在哪里嘛，我才放心。”
小心试探的关怀中，既不是特别暧昧，却带了些亲人般的温暖，对于现在顾青霜和陈遥微妙的关系来说恰到好处。
“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大家在毕业之后，相亲之前，不都是一个人默默熬过来的，有空关心别人，不如好好关心自己。”
“嗯，你说的还挺对的，嘿嘿。”
顾青霜讪讪笑道，后排的座位其实很宽敞，塞满三个人甚至不成问题，但是顾青霜只是缩在陈遥对角的座位上，十分生涩。
总感觉现在不是祝他圣诞快乐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办法不在意陈遥回出租屋的目的，看似无心的关怀也藏了点私心。
毕竟，她也早就不是天真白给的少女了嘛，有点属于自己的小心机也很正常。
“你想来就来吧，没什么好看的。”
陈遥懒得去解释苏若薇那档子事，身正不怕影子歪，更何况现在车上坐着的女子，不过是前妻罢了。
不过这般自信的陈遥倒是给了顾青霜一点小小的慰藉，最起码，今晚他回公寓，并不是什么需要瞒天过海的亏心事。
她还是读不懂陈遥的内心啊，即便已经努力去尝试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喜好，可是感觉还是和他距离好远。
那种若即若离的疏远感一直持续在两个人的这段婚姻中，即便离婚后，这种疏离也没有消失。
突然感觉手中的圣诞礼物有些送不出手了，曾经鼓起过一次的勇气一旦消失，想要再聚起就显得格外困难。
车辆缓缓驶上马路，智能的车载音响单曲循环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坂本龙一先生的钢琴独奏曲，缓缓诉说着一丝孤独与寂寞，悠扬婉转的音乐实在是十分契合女子现在的心境。
陈遥目光直视前方，心中总有些无奈。
就算嘴上和路雨柔那样苛刻地抱怨，然而真的当他和顾青霜独处的时候，却很难狠下心。
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喜欢过的人，再怎么说也是同床共眠的妻子，过去的开心并不会被之后日常的疏离所掩埋。
归根到底，陈遥还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对于素不相识的路人女高中生，都能无偿伸出援助之手，那么对待曾经爱过的前妻，他自然也不可能过于残忍。
哪怕爱意不在，情却尚存。
好聚好散，大抵如此。
顾青霜其实心里有好多好多想和陈遥聊起的话题，比如说南城的车站，他故乡的咖啡馆，又又又养胖的乌咪，这恼人的风雪，最近阅读的小说，和刚刚重新起步的声优事业。
其实夫妻间本来就应该如此呀，二人想要携手一生，自然需要这些无关目的的琐事交流，哪怕是告诉对方今天看到一朵美丽的花，或许都能驱散对方郁结于心头的阴霾。
但是，说不出口。
顾青霜把离婚之后，一切想说的话语都寄托在了掌中的这封信里，她相信，喜欢的人，相比较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可能会更加喜欢藏在字里行间的隐秘情感。
应该是，读的懂的吧？
上学的时候，顾青霜的语文成绩并不是很差，偶尔的几篇散文也能得到老师的赏识，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文字水平比不过陈遥，但最起码文字的底子还在。
那么现在，只是需要把圣诞礼物送出手。
陈遥正心无旁骛地开车，顾青霜安静地坐在车后，没有语言的交流，车内回响着安宁的纯音乐。
一直这样，不知开过多远，陈遥到了出租屋楼下。
顾青霜所见的，是和他们两人原本的小屋完全不同的老房，因为雪天夜深的缘故，见不到什么行人。这块区域应该位于江城的老城区，房价不是那么夸张，生活也是非常便利，确实是暂时落脚于这座摩登城市的打工人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一个人如果生活在这里，是不是真的会产生一些对于江城的归属感呢？
顾青霜不知道。她从小就生活在江城，一路读书过来，都未曾出过故乡，虽然父母经常出差，儿时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关照自己，但是姥姥姥爷，亲戚朋友都在江城附近。
她没有体验过一个人漂泊在外的感觉，但是通过离婚之后的孤独感，似乎可以窥见陈遥心中的彷徨。
他什么都不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想。
他是人，是人就会有心，有心就会受伤，更何况从之前的南城之旅，也隐约感觉到，陈遥的内心或许比一般的男性要更加婉转些。
不说不代表自己不会难过，也不代表自己没有感情，人是会伪装的动物，或许正是因为陈遥伪装的过好，所以才会让人感觉到他的无悲无喜。
他是会笑的啊，那时牵手拥抱的时候，顾青霜能明显感受到陈遥心中的喜悦都漫出来，连带着自己都变得幸福起来，一个会笑的人，那当然也是会哭的。
“你要上去看看吗？”
熄火，停车，陈遥松开安全带，坐在原地，问道。
楼上黑灯瞎火一片，看起来安静的出奇，顾青霜摇摇头：
“就送我到这儿吧，子语家好像就住在这附近，我正好去找她聊聊明天的面试。”
顾青霜盘弄着手中的信封，一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当面交出礼物的想法。
陈遥是一个无比内敛的人，内敛到近乎执拗，如果现在这样突然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自己的喜欢，那一定会很为难吧？
自己总得比之前要更加地学会体谅人心，学懂察言观色呀，总不能因为一时的自我感动，任性地让他人陷入两难的境地吧？
指尖忽然颤动一下，那时仓促间十指交缠的触感还是残存在顾青霜的心中，太久没有这样做过，即便是不带感情的表演，也难免让人心动。
“陈遥，谢谢你能让我参加久违的聚会。”
“不客气。”
陈遥似乎并不想直接面对前妻，提前关了车上的内饰灯，下了车，背过身去不去看顾青霜的脸。
女孩儿已经很满足啦，这个平安夜，对于不久前刚刚失去心上人的顾青霜来说，已经过分的梦幻。
她在后面找了个结实的木块，将信封与书籍压在驾驶座上，这是现在与陈遥交流的最好方式。
一切的感情，就拜托在陈遥最喜欢的文字上了。
时钟指过零点，顾青霜踏着新鲜的积雪，毫无目的地反方向前行，望着飘雪的漆黑夜空，她喃喃说道：
“圣诞快乐，陈遥先生。”
这次积蓄好的勇气，下次，一定要亲口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