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晕过去了?”贝多里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滚到安凛的旁边。

安凛扶着蒂姬坐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将术界在视觉上转化为可以拆解的简易结构,会让霄瞳的拥有者付出巨大的精神力。”安凛说道,“伊斯拉格小姐说过,她极少使用霄瞳,所以可能并不适应。”

贝多里松了口气:“嗨,这下本王子放心了,还以为她是坐到我脑袋上给摔坏了。”

“贝多里王子,你这个样子不要紧吗?”安凛问道,“没有身体的话,会对你内在的意识产生什么影响吗?”

“噢!安凛美女,你是在关心我吗?”贝多里突然感动起来,“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脑袋掉了会不会有事,你是第一个!”

这个问题一般也不会有人问吧……安凛心想。

“放心吧,我的脑袋可掉过好多次了。”贝多里说道,“至于身体,只需要拿块石头再雕一个出来就行。”

安凛点了点头:“我会请求安东叔叔用格雷白石替你雕刻一副新的。”

“太棒了,安凛美女,你可真是个小天使!”贝多里的声音颤抖着,“若非我已经有了沃兰汀,否则一定会爱上你的吧。”

激动的贝多里摇晃着脑袋。

“我觉得不会。毕竟,这个时代的人类对你来说,都是小孩子。”贝多里的脑袋在地上打着滚,这模样相当滑稽,安凛有些忍俊不禁。

……“小姐,这个叫做贝多里的人类真的是来自两万年前吗?”这时候,忒恩的声音在安凛的耳边响起。

“忒恩先生,好久不见。”安凛说道,“您也知道吧,贝多里王子是被阿西的父亲,以某种方法唤醒的古老意识,植入了石头身躯。”

“我知道。只是觉得,他适应这个时代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呢。”安凛望着那黑色的高墙。

忒恩的声音有些低沉:“如果当时能够亲眼看到那座岛屿,说不定就会想起什么了。”

“您的意思,那座十字型的岛屿和您失去的记忆有所关联?”

“无法断言。但是,一个仅有石头和水的世界,总觉得好像曾经见过……”忒恩沉思片刻,“抱歉,小姐,让您见笑了,我的记忆仍然是一片混沌。”

“没关系的。”安凛回答,“您的记忆太过久远,想要取回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

“小姐。”忒恩忽然说道,“让沃夜西独自一人前往石墙,真的稳妥吗?他的身上,存在着我所不了解的神秘气息,而且从过往来看那极不稳定。我认为,此时应该尽快与他汇合。”

话是这么说,但安凛知道自己如果在石墙露面,事情才会真正地不可控制。

她毕竟是圣廷的蓝衣。

而且,从沃夜西突入围墙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要塞内部必然已经动员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办法让绕过鲜血军团的视线。

说到底……

安凛低头看着蒂姬,后者的意识还未恢复,此时只是闭着眼睛,平稳地呼吸着。

我们小看了石墙要塞,小看了那位隆哲度副将。

他事先的部署精确无误,有魂术师坐镇的石墙,任何想当然地潜入行动都会失败。

甚至有可能……隆哲度就是在等待,等待着前来营救陆维耶的人出现。

他想要将所有的“根”,都一块拔起。

安凛正想着,突然地面发出一阵轻微的晃动。

“从要塞里传来的。”忒恩立刻说道。

安凛也在同时感受到了些许。

石墙要塞里,某一处地方,正有一股极为强悍的魂力释放出来。

……

当沃夜西赶到校场的时候,阻挡在他面前的是数百名士兵组成的方阵。

陆维耶和隆哲度的战斗并非他们可以插手,魂与魂的碰撞所产生的威压将他们拒于校场之外,根本无法接近。

沃夜西的出现显然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是入侵者!射击!”

反应快的军官立刻下达了指令。

但是沃夜西的动作更快。本来他就没打算跟其他人浪费时间,脚步一动便消失了身形,眨眼之间便越过了士兵们。

“拦住他!”士兵们也不再观望,纷纷向校场中冲去。

在绝大部分人的印象中,石墙的警报从未响起过。想想也是,究竟谁会愚蠢到来进攻鲜血军团四大要塞之一的石墙要塞呢?

邪种吗?蔷薇联盟吗?

不好意思,这里是伯加行省,是格拉比帝国的心脏地带。同时,也是最富庶最安逸之地。

那些国境以外的敌人,不如先考虑如何越过边境线上的军事隔离带吧。

即便是在数年前,北巍入侵最凶狠的时期,西部大小城市尽数沦陷,也离够着帝国的中部地区尚有一段距离。

然而,最荒唐的可能性发生了。

入侵石墙的,竟然是军团的叛徒陆维耶的同党。

根据情报,他们甚至只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个也只是身处石墙之外,没能进来。

但另一个……却不管不顾地越过了围墙。

现在,他还出现在了他们这些鲜血军团的士兵面前。

偏偏,他们这些人好像还拦不住他。

在格拉比帝国的四大要塞之中,石墙要塞的常驻士兵数量是最少的。

对于其他地区来说,帝国的中部以东地区是安逸的大后方,所以这里无需庞大的军队数量。

士兵们也没有任何的作战任务,因此绝大部分都被派去了各地作为协助力量。

常驻于要塞中的部队,算上军官和干员,通常只有三百人左右。

偌大的要塞时常显得空旷。而这, 对沃夜西来说是绝对的利好。

尽管士兵们已经尽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但是由于人数不足,他们的部署对沃夜西来说仍然漏洞百出。

毫无遮拦的校场外围,给了少年完全不受限制的活动空间。

他凭借着常人无法跟上的速度,不断地于部队的左右两侧绕行。

士兵们疲于追逐目标,很难保有秩序,不仅如此,他们还因为怕误伤己方而难以形成有效射击。

无形中,这一整个方阵都被沃夜西一个人给拉扯散乱。

“砰砰砰!”

燧发枪发射的声音此起彼伏。士兵们纷纷开枪,却无一命中。

“你们在做什么!?”负责指挥的军官又急又怒,他一把抢过身旁士兵手中的枪,对准了沃夜西的后背。

“让你们瞧瞧,老子是怎么……嗯!?”

军官正要向他的部下们展示高超的枪法,却发现自己手中的枪断成了两截。

暗金色的流星穿越了人群,精准无误地将他手中的枪支斩为两段。

紧接着,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沃夜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单手便将他钳住。

“让其他人停火。”沃夜西说道。

目标竟然是我吗!军官突然明白过来。

这个家伙,他那匪夷所思的行动其实是为了打乱我所在的方阵,在恰当的时机对我动手!

而只要挟持了自己这个指挥官,那么其他士兵们必然不会继续射击,因为他是一块很好的盾牌。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甚至不用军官开口,士兵们便都停止了射击。

“混蛋!你们在做什么!”那军官大吼,“这可是要塞的入侵者,不要停止你们的攻击!我命令你们,向我开枪!”

但没有人听从他的指令。

这名军官视死如归的精神让沃夜西有些许敬佩,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以一记手刀将其击晕,转身便消失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驭风的速度,可不是这些士兵们的肉眼能够看得到的。

……

终于摆脱了校场外的鲜血军团士兵,沃夜西来到了校场之内。

前方烟尘滚滚,一股陌生而又强悍的魂力正充斥着这片空间。

这不是陆维耶的魂。

沃夜西立刻向前奔去,眨眼间已经看见了那座已经倒塌的高台。

在高台废墟的前方,站着一名身穿黑色链甲的男人。

……“老家伙,你败了,彻底败了。”

隆哲度一手提着魔刃,一手提着陆维耶的衣领,就这样缓缓地拖行着。

他正向着绞刑架走去。

陆维耶所经过的地方,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深色印记。

那是鲜血的印记。只不过在这布满黄色泥土的地面上,看不出鲜红的颜色。

老人的上衣已经尽数撕裂,几无完好。此刻被隆哲度攥在手里的衣领,大概算是他身上唯一完整的一块布料了。

他的背上,左右后肩胛处的两道伤**织成一个十字,触目惊心。

“咳……”陆维耶咳嗽两声,血沫染红了他的胡须。

“还有气吗?”隆哲度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正好,你可千万别在我把套索套上你的脖子之前死掉了。”

“梯形脸啊,你还真是有仪式感……直到最后,你也都要亲手把我送上绞刑架吗?”陆维耶低头望着缓缓退行的地面,声音也细不可闻。

“是的。”隆哲度似乎早就在等待这样一个问题,所以他脱口而出。

“本副将,将以石墙要塞统领的身份给予你审判,而不是作为一名俢魂者。”隆哲度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绞刑架,“这也是,你叛出军团后的这十年来我所坚信的事情。”

“……”陆维耶沉默许久,“现在轮到我猜不透你的想法了。我知道你我合不来,从新兵时期就是,但……”

“这真是太好笑了。”隆哲度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现在你依然认为,我这么做都是因为看不惯你吗?当然,你也不必猜透我在想什么,因为你从来都不在意。”

陆维耶不再说话。

校场外传来了一连串的枪响。显然,是有人正朝这里赶来,要塞的士兵们正在尽一切努力阻止对方。

但隆哲度没有放慢脚步。

周遭的景色都被蒙上了一层熏黄。因为战斗激起的烟尘仍未散去,它们漂浮在空气中,就仿佛本来就存在于这片空间一样。

“我不能原谅。”隆哲度再次开口了,“你背叛了军团。”

意识有些模糊的陆维耶就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你背叛了所有人。”

……

陡然间,疾风骤起。

隆哲度面色一沉,单手挥动魔刃,挡住了从上方袭来的暗金色剑刃。

还未安定的尘土再次被搅动至半空。

“终于来了吗,叛徒的同党。”隆哲度望着戴面具的少年。

沃夜西却没有功夫理会他。

他不敢相信现在看到的是那个陆维耶。

总是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的老人,现在竟然如此狼狈地被人揪住衣领拖行,就好像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老旧包裹,看上去毫无生气。

而他背上的伤口,更说明了在这里曾经发生了怎样的一场战斗。

“滚开!”怒从心起,沃夜西大喝一声,以更强的力量挥剑斩向了隆哲度。

这是他倾尽全力的一招“闪月”,暗金色的魂力覆盖于剑刃之上,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光。这一斩劈开空气,所翻卷而起的气浪将附近地面上的碎石块全部吹飞。

“砰!”

然而,隆哲度的魔刃就像是这座要塞的围墙一样坚不可摧。它只是存在于那里,便让破晓无法前进分毫。

好强的力量!沃夜西暗自吃惊。

他本是想要凭借这迅猛一击出其不意,但没想到隆哲度以单手挥动魂武竟然便拦了下来。

“哼,多么稚嫩的魂!”隆哲度冷笑,“和那老家伙半斤八两!”

沃夜西也冷笑道:“是吗?”

他手中的破晓突然化为一道流光,绕过了魔刃,然后以一百八十度的回旋掠向了隆哲度的后背。

这着实出乎副将的意料,他立刻转身迎击。而沃夜西也抓住这个空档,架起陆维耶移动到了远处。

“咳咳……”陆维耶再次吐出一口血沫。

“陆老先生,你没事吧?”沃夜西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愚蠢。身负那样的重伤,怎么可能没事?

继续留在这里将是无解的死局,沃夜西知道当务之急是带着陆维耶离开石墙要塞。

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突入石墙来到这里已是重重阻难,现在带着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老人,又如何能回得去呢?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动脑子就跑来了。”陆维耶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啰,啰嗦!”沃夜西盯着远处,缓缓朝这里走来的隆哲度,“那还不是你半路上飞讯告诉我的?说到底你不就是想让我来救你出去?赶紧的,安凛和贝多里还在外边等着呢!”

“你小子,竟然把那大小姐给牵扯进来了?”陆维耶的嘴角抽了一下,“你知道她什么身份吗……”

“知道。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她会扮成卫教骑士在半路上等着我……”

“哎,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受宠呢?”陆维耶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就像是小说剧本里的主角儿。”

“或许吧,毕竟拥有离层的你也像那个随时会从储物空间里钻出来的老爷爷。”

沃夜西抓住老人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没指望你能救我出去。”陆维耶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东西,必须托付给你。”

沃夜西一怔。

“托付?这个词听着很不舒服。”沃夜西握紧了破晓的剑柄,“说得就好像走投无路一样,我可不喜欢。”

陆维耶缓缓伸出手,抓住了沃夜西的衣袖,然后将一张碎纸片塞到了他的手中。

“嗯?”少年惊讶地低下头,望着老人。

“你还记得我的计划吧?我所收集到的一切情报,都在这个坐标。”陆维耶望着他,“记住,一定要把它拿到手上,只有你才行。”

“等一下!”沃夜西皱眉,“为什么只有我?既然这个东西如此重要,你就要跟我一起出去把它取回来才对啊!”

“因为我比你更清楚形势。”陆维耶的声音逐渐微弱,“隆哲度会用尽一切手段都会将我留下,但你不一样。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完全能够摆脱追击。”

这可能是头一次,这位陆维耶老先生没有插科打诨,而是以最真诚的态度向沃夜西说了这么多话。

但现在沃夜西一个字都不想听。

“你们的会议结束了吗?”隆哲度停下了脚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家伙。你知道自己完蛋了,所以就想让你的同党一个人逃走,没错吧?”

“但是可惜,你这最后的愿望也将泡汤。”副将说道,“就在一分钟前,我已经让朱暮维传达我的命令,启动要塞的一级调令。”

沃夜西闻之脸色一变。

一级调令,那是石墙常规情况下最高级别的动员指令。

它的启动,意味着石墙将以战争的姿态来面对“入侵者”。

要不了多久,因调令集结而来的中部集团军的支援部队便能够包围这一整个要塞。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沃夜西自己了,留在石墙外面的安凛和贝多里也会遭遇鲜血军团的部队。

“小子,别傻愣着。”

陆维耶恢复了一些体力,他用双手支撑起身体。

“说实话,你的成长令我惊讶。和梯形脸交手的那两下我就知道,你在上限境界的层次已经不逊于我。”

“……毫无疑问,你天赋异禀,这或许是你们姐弟俩唯一的相似之处了。但是……记住,即便是天才,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嗯?这句话在很久之前也说过,一模一样。

在这个时候,陆维耶忽然想起了很多已经被埋在心底的事情。

记得当时,那个站在雨中,目送载着自己的马车渐行渐远的少年。

拉斯奇,那个时候的他,简直就和你一模一样。

可命运之神实在太过狡猾。

谁能知道,3312年的夏天,悬桥堡,你们命运的轨迹会以那样一种残酷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陆维耶没有让更多涌现的思绪绊住自己。

“既然有做不到的事情, 就要学会做出选择。小子,如果你不希望同伴因你而陷入险境,就立刻离开。”

不要像那时的我一样,等到同僚都倒在了邪种的面前,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陆维耶心想。

沃夜西一言不发,他将陆维耶搀到了高台废墟的旁边,让他侧身靠在一处石板上。这样一来,陆维耶便可以慢慢恢复体力。

然后,沃夜西便迎着隆哲度走去。

这小子!

陆维耶正欲开口,沃夜西却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或许曾经的我是有那么一点儿自负,但是在黎约的经历,让我明白自己本没有什么特殊。”

“另外,我也不想和那个人有哪怕一丁点相似,一点也不想。”沃夜西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我而已,不在她的阴影下,更不是她。”

陆维耶望着少年的背影,向来不在言语上吃亏的老人竟然一时失语。

“这就是我的选择。”沃夜西举起破晓,以剑尖指向了隆哲度,“有些事情, 我必然要自己面对。”

隆哲度只是站在原地,观望着这一老一少。

他没有在刚才突然动手,倒不是因为这位副将的内心怀有所谓的正义感。

而是因为他也做出了一个选择。

“陆维耶,还有戴面具的小子。”他沉声说道,“今天,就在这里,你们会被挂上绞刑架。让其他人好好看看,挑战军团权威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绞刑架?”沃夜西的眼神仿佛敛着火焰,“为何不为你自己也准备一副?”

说着,破晓之上暗金色的魂突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纯白光芒。

“对了。”沃夜西眯起眼睛,“在给你绑上套索之前,我还要问清楚,3312年,断桥事件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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