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当空,独影阑珊。

安槐托着疲惫的身子,踏着沉重的步伐,带着嘴角那永恒不变的笑意,迈过那条像是阶级分界的卵石小路。

心中并无波澜,亦或者,她早已没了那颗灵动的心。

自己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没有任何问题。

她早就习惯了。

推门,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屋。

安槐有些冷,便尝试着从桌上拿过水壶,倒了杯热水暖暖身子,坐在吱嘎作响的破旧椅子上,默默思考着什么。

不一会,冷风骤起,挤开老旧的木门,毫不留情的冲了进来,连带着另一名温婉妩媚却憔悴不堪的女人。

安槐皱了皱眉,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归来的母亲,以及她那几近破碎的衣裳,便毫无感情的说道:

“回来了?家里还有药,要来点吗?”

“你见到她了?”

安屿并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只任凭身后寒风凌冽,兀自发问。

桌边的少女并未言语,淡漠的表情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睫毛微颤,发出一丝承认的轻哼。

“嗯……”

“小槐……”

安屿知道顾夫人的狠辣,亦知道女儿见到她会是什么后果,可安槐太懂事,懂事到在外面受了委屈都不与她诉说。

身为一个母亲,却没能给孩子完备的生活,连一个最为基本的名分都难如登天。

关上门,尽可能阻挡外界寒风的侵袭,安屿拖着自己近乎残破的躯体,缓步向前,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自己的女儿。

可安槐却只觉得有些冷。

平淡无味的,冷。

“小槐……妈妈对不起你……”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一样苍白无力的话语,就如同那些欺骗她的那些谎言,一次是劝慰,两次是安抚,三次四次,就成了绑架。

安槐只是喝着热水,温热的液体涌进喉咙,却怎么也暖不化这颗坚如寒冰的心。

果然,她没有心。

少女听着耳边轻柔的抚慰,心中想着:

“差不多,该说那句话了……”

果真,像是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安屿抱着表情冷漠的安槐,在讲了一大堆暖心的话语之后,低声说道:

“小槐……妈妈求求你……不要去和那个女人作对……好吗?”

无人可见的地方,少女的眼角划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却也只是平淡无奇的回复着,似是一个乖巧无比的女儿:

“嗯,好……”

…………

夜已过半,与此同时。

某栋居民楼中,某户住宅。

514

“小沐……”

“小沐……”

“小沐……”

丝丝缠缠的呼唤像是世上最为温柔的话语,声声呢喃,句句清欢。

苏沐躺在冰冷的床上,恍然惊醒,眼前,是那片依然如故的天花板。

“小沐……”

“小沐……”

泪水划过眼角,这无比温柔的声音,他哪怕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思念化作封存之后的蜜糖,却在生活的颠簸中挤进了各种各样的污秽,腐烂,变质,到最后,竟成了近乎病态的偏执与迷恋。

“姐姐……”苏沐睁着空洞的双眼,任凭泪水肆意洒下,拼命捕捉那脑海中消散的声音。

“姐姐……姐姐……不要丢下我!!!”

一声惊呼撕裂了夜晚的寂静,少年猛然起身,向前虚空一扑,却只能拥抱空气的重量。

空荡的房间响起剧烈的喘息声,苏沐流着泪,看着自己那纤细修长的双手,缓缓捂住满是泪水的脸庞,轻轻啜泣着。

积蓄依旧的情感被压抑着,撕扯着,生生刺痛少年的内心,而现实却要紧紧扼住他的喉咙,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曾给予。

苏沐捂着脸,声带震动,发出一阵诡异的声音,像是在悲鸣,亦像是在哀嚎,悠长寂寥,凄凉万分……

许久,许久。

那个梦来的快,去的也快。

快到他连想听一听姐姐的声音,都来不及。

他想她了……很想……

下午邵倾君早发来消息,似乎是有事要忙,所以今夜只有他一人,大概率不会被各种虐待。

只要足够小心。

女人天性多疑,时常会在房屋内布下监控设施,然后故意放出已然离去的烟雾弹,同时用无数双眼睛监视着少年的所作所为。

不过,今天貌似并没有……

苏沐擦了擦泛红的眼角,缓缓起身,下床,从阴影中拉出一个样式古旧的行李箱,双手覆上,咔哒一声,便缓缓打开。

里面只是一叠又一叠的衣物。

最下方,是用来迷惑女人的所谓礼物。

而他所真正在乎的东西,在衣物中间。

颤抖着双手,揭开某件熟悉的衣物,手指深入,缓缓撕开其中隐藏的夹层,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发黄的照片背部。

泪水骤然滑落,苏沐不停用袖子擦拭着,却怎么也止不住,反而打湿了身上的衣物,看起来十分狼狈。

少年捏住那张照片,手指翻转,一对人影便现于眼前。

照片上,是一名相貌清秀的花季少女,一身荷绿色长裙,飘飘荡荡,与身后盛开的朵朵莲花交相呼应,明艳动人。

她的手臂缓缓垂下,牵着另一个小男孩的肉乎乎的手掌,看着镜头,似乎笑的很是开心。

那是苏不染,苏沐的姐姐。

亦是,他真正的亲人。

一生的挚爱。

苏沐破涕为笑,想起苏不染曾经说过,男孩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可要他去保护姐姐的,不能随便流眼泪。

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笑的那样难看,那样凄惨。

伤痕累累的岁月中,他早已失去了笑容与欢乐,剩下的,不过只是一张伪装出的人皮面具而已。

苏沐看着那张照片中笑意盈盈的少女,像是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瞬间失了力,瘫倒在地上。

“姐姐……我好想你……”

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在用锯条生生割裂骨缝,吱嘎作响。

“姐姐……我找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替代品……”

苏沐噙着泪,强撑起笑脸,对着相片继续说道:

“她和你好像,真的好像,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她会是一个很好的替代品……不……不……不!!!!”

似乎某个字眼刺痛了少年的心绪,他竟忽的开始抓狂,扭曲着身子,趴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相片,从牙缝中生生挤出几个字来。

“她……不是你的替代品……”

“没有人……能成为……姐姐的……替代品……”

“求求你……求求你……”病态的诉说成了渴望的乞求,少年口中嘟囔着,发出的声音已然凌乱的不成样子,只依稀能听出几句简短的话语。

“姐姐……求求……能不能再……看我一眼……说说话……求求你……求求你……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气息逐渐散去,声音越发减弱,苏沐的身子开始变冷,他却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只坐在地上,悄无声息,像是一具已然死去多时的尸体。

忽的,少年猛然起身,手指扭曲着,不停抓挠着地面,关节交错,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眼眶之中布满猩红的血丝,牙根紧咬,低声怒吼道:

“都是……都是你们的错!没有你们!她就不会死!顾武……顾清暮……安屿……安槐……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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