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萍水相逢,在这异国小镇里同属华人,虽算不上一见如故,倒也能用母语聊点所见所闻,对自身的底细和家庭情况都很默契的一笔带过,迟海只知道他是地质学的大四学生,老家在台湾,其他一概不知,要紧的是向他了解一些小镇的情况。

据唐祖渝所说,这个小镇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得益于深居多洛米蒂山麓,逃过了连番的战火摧残,二战时一批逃难的犹太人翻过阿尔卑斯山来到了这里,他们为了活下去改信天主教,同时也带来了当时新潮的科技和文化成果,才让封闭百年的小镇接触了现代化。

但小镇的开放程度在如今看来是远远不够的,居民对外界的交流仅停留在互联网和物流往来上,本地人多以放牧伐木为生,此地离小镇最近的车站也有两百多公里山路,每年没几个外地人来访,以至于连旅馆也没有,外来者要么住在居民家,要么就只能借宿教堂。

“难怪这里的方言这么难懂...”迟海在意大利已经旅居半年,用简单的意大利口语日常还是能做到,但酒保和其他顾客的对话他听得一头雾水。

“您是怎么找到这个小镇的?不是我夸张的说,就是西西里人都不一定知道这里哦。”唐祖渝笑道。

“一路上我也没有确切的目的,我只是向着这个方向,”迟海说着拿出一张塑胶地图,指给他看,“摸到这里来的,今晚我都准备就地搭帐篷,看到这个小镇,还是蛮惊讶的。”

唐祖渝看了一眼地图,这个镇子并没有出现在上面,地图上用红色马克笔画满了圈。

“您是在寻找什么吗?”他问。

“实不相瞒,我在找人,”他又从大衣内侧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的妹妹,我在欧洲找了她两年了。”

“漂亮...”唐祖渝感叹道,“令妹和你失去联系了么?”

“失联四年了,她一开始在法国工作,之后断了音讯,前年从法国开始,我一路找到地中海沿岸...”迟海麻木地看着手机上她的笑容。

“欧洲这么大,找一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呐。”

“事实确实如此,但怎么样都要尝试。”

“祝你早日和家人团聚。”唐祖渝举杯。

“谢谢,祝你学业顺利。”

酒后迟海跟着唐祖渝到了教堂,被一位年过七十的老嬷嬷领到了客房,迟海谢过修女,在这间跟医院病房极其类似的小房间里歇了,床垫非常硬,导致他睡后做了噩梦。

旅居欧洲的这两年,他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总是做同一个噩梦,他梦到自己和迟云还是小时候,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迟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赶,无论他怎么喊,她都不会停下脚步,也不会回头。而他却双腿无力,做不到奋力奔跑,这条回家的街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直绵延,离他身后的夕阳越来越远,最后隐没在黑暗中。

这个梦像一个启示,虽然结局是黑暗的,但总给他一种希望,驱使他继续找下去。

这一晚他依然在这个熟悉的梦中,无休止的呼唤,无休止的追赶,漫长的街道,无力的双腿。

次日,他被教堂的钟声唤醒,恰逢周日,居民都早早赶来做礼拜,迟海下床后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他不客气地吃掉,随后到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里憔悴邋遢的面容,活像大胡子鲁滨逊,思索片刻后,从行李中找到剃须刀,清理了仪容。

镇上的人们陆续往教堂这个方向走来,礼拜日对封闭的小镇人民来说是一周里最重要的节日,迟海收拾好行装,向修女道过谢,逆着人流向镇上走去,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拿出打印好的照片向人们询问,借着教堂的吸引力,迟海身边很快聚了一批居民,他们看过照片之后都是摇头。

到了正午时分,他已经走遍了小镇角落,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作罢,吃过午饭后他找到镇上的一家五金店,借用他们的工具修好了自行车链条,同时得知小镇继续往前可以看到公路,便决定今天就离开镇子。

下午日光充足,稍作休整后,他背上补充的干粮和行李,骑车离开了小镇。

缓缓骑行在林荫道上,离小镇十多公里远的时候,森林在往后退,这条乡间小道已经快接近公路,这时候他看到前方的林子边有人对他竖起了拇指,他便骑了过去。

那人戴着拉力机车头盔,身穿全套越野皮衣和护具,迟海还未靠近,就用不太标准的法语嚷着需要帮助。

他告诉迟海,他是摩托越野爱好者,在穿越林道的时候车子摔进了沟里,他一个人无法将车从泥沟里拉出来,急需帮助。迟海没多想,将车锁在路边就跟着他钻进了林子,一路上那人诉说着今天有多么多么倒霉,林子里的鹿窜出来害他翻了车,迟海听得一知半解,他的法语水平也仅够简单交流,车手的那些俚语和复杂的形容词根本就听不懂。

摩托车手领着他往林子深处钻,迟海渐渐感觉到不太对劲,他开口询问,对方就一个劲儿表示抱歉,马上就到出事的地方,迟海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谁。”他这次没用法语,而是用国语问道。

车手双手叉腰,回头看了他一眼,将背包取下来,自顾自蹲在地上打开包搜寻着什么东西。

迟海见他不说话,吞下一口唾沫,转身往反方向奔跑。

车手似乎一时间找不到东西,有些恼怒地对迟海喊了一声国语:“你给我站住!”

迟海不敢停下,他后背发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原始森林茂密深邃,发生在林间的一切都将被寂静吞噬,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只想跑出森林。

“淦。”车手很快摸到了东西,暗骂一声,掏出枪,打开保险,对准迟海的方向连开三枪。

森林上空惊飞一片鸟群。

一阵沉闷的哀嚎,迟海倒在地上,他痛苦地抱住左腿,大腿侧面有个血淋淋的洞,温热的血液正泊泊流淌,他在地上蠕动,看向开枪的方向,车手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右手提着一只自动手枪,边走变骂:“淦林娘,跑什么跑!我没练过移动靶!”

“你到底是谁...”迟海感到自己的体温在随着血液流出飞快变凉,他已经没有恐惧,只剩下疑问。

“要死的人,知道这么多有**用啊。”他不耐烦地回道。

他走到迟海身前蹲下,拿枪抵住他的脑袋,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将迟海裹住半张脸的围巾一把扯掉,看到迟海苍白的面容,他愣了下,就像电脑宕机,随后猛地掀开头盔面罩,露出一双迟海见过的眼睛。

迟海只觉得意识昏沉,那一枪可能打到了主动脉,他失血过快了。

车手的沉默在一声大吼中结束。

“操!”

森林上空再次惊飞一片鸟群。

这条街道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完,但他看到她就在前方,他已经不想从前那样饱含渴望地追赶,而是觉得,就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既然最终无法赶上,那就这样在无尽的长梦中结束吧。

但她这一次却停下了,他感到诧异,而她回头看向他的表情,也同样诧异。

他们诧异地看着对方,一前一后。

他嘴里说了什么,她听到了,嘴巴动了动。

“你说什么?”迟海问她。

黄昏的街道被一阵一阵闪光照亮,他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回答,但就是不解其意,每一次快要听懂了就被一阵伴随巨响的闪光打乱。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charge。”她缓缓地抬起了手,握住一支枪,对准他。

“什么?”

“firing!”

他的胸口受到剧烈的冲击,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崩碎了,各种嘈杂的声音搅和着光怪陆离的画面涌入他的脑子。

“有心跳了...”有个女人用意大利语说道,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嘴里塞着管子,想睁开眼睛,刚打开一条缝就被刺眼的灯光搞得酸痛,而意识还在混乱中迷走,这让他感到疲惫,放弃了思考,在噪音中昏迷过去。

山区入冬较早,前两夜的连续降雪给大地和森林裹上银妆,迟海醒来的那个晚上大雪压垮了上层的顶棚,钢架掉下来的时候砸碎了病房外的栏杆和,发出很大的声响,他是被惊醒的。

已经过去了两天,负责他的实习护士还在抱怨她的同事下班后没有收起折叠棚,令她也受到牵连,挨了护士长责骂。

迟海只好安慰她没出安全事故就好,在夜里没人的时候掉下来好过白天砸到人。

“你怎么总是这么乐观?我都没见过你抱怨过什么。”她替迟海的伤口一边换药一边说道。

“那不然呢?”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感觉好点了么?”

“好多了,就是最近有时候觉得这边痒。”

“这是正常的神经反应...你不要用手去抓挠。”

“哦,明白了。”

“外面太阳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不会太麻烦你么?”

“不会,和你出去才落得清静,我才不想去伺候一身臭味的老资本家呢!还总喜欢对人动手动脚!”

“噢!伊莎贝尔!我可就在旁边呢!你怎么可以这么刻薄,我要投诉!我要投诉!”隔床的老人大喊大叫起来!

“闭嘴吧罗伊斯!你要再嚷嚷我就举报你摸我屁股!”

“都不用你举报啦!你这么吼全医院都知道啦!”

顿时其他病房传来欢快的笑声。

“走吧,我受够了,实习期结束我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护士替他穿上保暖的毛衣,披上外套,将他扶到轮椅上,他的左腿还是没有知觉,就像一条木头安在身上似的。

推着他离开病房,隔床的老人向迟海问好,同时对他做了一个很下流**的手势,对他说道:“把握机会,男孩儿。”

“很不幸的,罗伊斯,你今天的甜食供应取消了。”护士从兜里取出圆珠笔在老人床边本子上的表格里画了一个叉。

“不!我的上帝啊!你不能这样!伊莎贝尔!你听我说,我只是开玩笑,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这把年纪就指望这个了!”

在老人悲惨的呼唤声中,二人离开了病房。

这家医院坐落在滑雪胜地科尔蒂纳丹佩佐,是一家专注伤愈疗养的医疗机构,在欧洲富人圈子里很出名,很多做过心血管大手术的有钱人喜欢到这里来修养身体,迟海遭到枪击后,一度昏迷不醒,在乡镇的医院里抢救度过危险期后就被送到了这里,他整整昏迷了一个月。

草坪上皑皑白雪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远方的阿尔卑斯山静静地镶嵌在蔚蓝的天幕中央,山下皑皑白雪延伸到森林的尽头,像凝结的河流。迟海这时候知道为啥这些老财主喜欢往这儿跑了,就这走出住院大门抬头一眼的风景就令人心神致远,自然风光果然是最值钱的商品。

“这也太美了。”迟海情不自禁地说道。

“你说什么?”护士问道。

“哦,我刚才说的中文,意思是非常的美丽,我指的是这里的风景。”他赶紧解释道。

护士伊莎贝尔微微皱眉,“有啥稀奇的么,不就是山么,还有树,它们不永远都这样子么。”

“冒昧问一下,您是本地人?”

“是的,我从小就在科尔蒂纳长大,中学开始在米兰读的护理职业学校,没想到还是回到这儿来实习了,哎,别提多倒霉了。”

“那就不奇怪啦,你是本地人,这些都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呢,从小是在平坦的内陆小城长大的,这样的雪山和森林,曾经可没见过。”

“雪山和森林可没有大城市的高楼大厦有意思,科尔蒂纳从前可是举办过冬奥会的,但是这些年欧洲的经济衰落了,这个度假胜地也一年年冷清下去,每年冬天,真是有够孤独的...我才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我要去米兰,或者...去巴黎!”她认真地说。

“那祝你的事业顺风顺水。”

“那我可托你的福了。”

伊莎贝尔推着他绕着布拉耶斯湖岸边转了一会儿,入冬季节山区的游客就变少了,河岸边都是一些当地的老人在钓鱼,和一些有护工陪伴的病人,迟海确实感到这个小镇缺乏年轻的气息,而护士伊莎贝尔看起来也不过刚成年的样子,仍是一脸稚气,脑子里却也想的是到大城市发展,在某些方面,全世界似乎都差不多。

回到住院部后,迟海询问了院方一些诸如自己是被何人安排过来和医疗费用之类的关键问题,得到的答复是送他来的人已经支付了足够的费用足够支持他在疗养院度过这个冬天,而一旦涉及此人详细信息,院方就答复按本人要求不给回复。

迟海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伊莎贝尔借他的英文版的《荒原》,脑子却想的是那天对他开枪的那个人,他肯定那人就是在小镇里遇到的那个自称来自台湾高雄的唐祖渝。

唐祖渝为什么要对他开枪?又为什么放过了他?他每天都在思考,但得不到合理的答案,他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在荒原的书套上写了他被枪击的前后过程,发现很关键的是唐祖渝在杀他前扯下了他的围巾,看了他的脸,之后就放弃了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他伸手摸到自己刚长出的胡茬。

“哦诶,隔壁的男孩儿~”隔壁病床的老人冷不丁说道。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放下书,问道。

“别这么客气,叫我罗伊斯。”老人翻身起来,拉开帘子,笑着说道。

“那...罗伊斯先生,您有何贵干?”

“嗯...这,其实也没什么,”老人咽着口水,盯着迟海床边餐架上的甜品,双手搓着,“你要知道,可露丽这玩意儿如果彻底冷却的话...会损失一定的风味,额,你能明白吗,那一份可露丽从烤箱里到这儿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如果再让它凉下去...”

“先生,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就请用吧。”迟海将餐架推了过去。

“感谢上帝,您真是个好人,拆哪南波湾!”老人舔着脸享用起甜品,全然忘了昨天还曾挥舞着手机大喊:整个欧洲都被哇为手机窃听啦!

有了甜品开胃,老人对迟海态度飞速升温,迟海闲得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和他唠,得知这罗伊斯确实是个老资本家,是个正儿八经的老西西里橄榄油富商,按他的说法教父里柯里昂家族卖的橄榄油都得找他老爷进货,去年他心脏病犯了添了俩支架,一直在这里修养,本来住的是豪华单人病房,但呆久了耐不住寂寞就搬到了普通病房,迟海问他既然觉得寂寞,为啥不回去?这老头就皱着眉不说话了。

“伊莎贝尔是个好女人,这年头不多见了,纯洁又妩媚,那火辣的屁股简直是世间珍宝...如果我再年轻十年,不!如果我心脏里没那俩支架,怎么也得给她拿下,年轻人,不要荒废光阴,你要把握机会,我看她对你有点意思,只要你稍微主动点,我敢说,就在这张病床上,你就可以办一回大事,那时候,我硬汉罗伊斯往门外一站,谁敢进来!这事儿不就成了。”

“罗伊斯先生真是幽默。”迟海尴尬地笑道。

“你们拆哪有句古话,鲜花开了就要立刻摘走,不要等到鲜花枯萎了直骂娘,年轻是最珍贵的财富,该风流的年纪就要风流,遵从美好的欲望没什么错的,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你们拆腻日就是太保守了,不要错过美好的青春啊,男孩。”

“你们在聊什么啊?”伊莎贝尔推着晚餐进了房间。

“鹅乌都打了四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意大利油价都涨到天上去了。”罗伊斯一脸愁容地说道。

“他没骚扰你吧?”伊莎贝尔关心地对迟海问道,“如果你烦他,我申请把他转回豪华病房去。”

“我和迟海聊得很投机,如果你为此把我关回监狱那也太没天理了!上帝可是看着呢!”罗伊斯向迟海投去求助的目光。

“罗伊斯先生挺幽默的,他并没有骚扰我。”

伊莎贝尔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吩咐他俩用餐后便离开了。

“这就是年轻的魅力啊,想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在西西里也是十里八乡闻名的俊后生啊。”老人感叹着喝了一口蔬菜汁。

如此过了两个月,电视里的天气预报通知在一周之内,山区会迎来首轮强降雪,公共交通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迟海询问伊莎贝尔后,得知所谓的一定程度影响多半是大雪封山,公路直接堵上,几乎年年冬天如此,他并不想在这里呆上一整个冬天,就算左腿没有恢复,杵着拐他也想离开这里,因为对于迟云的行踪,他有了点眉头,这个唐祖渝恐怕是非常关键的人。

得知他的意图,伊莎贝尔断然拒绝,她找来了主治医师,院方提醒他如果不想下半辈子只剩一条腿,那就安心修养一整个冬天,对此,迟海依然心存离意,这条腿到底怎么样,似乎不那么重要,他已经快彻底冷却的希望因为这次枪击又燃烧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离迟云很近了。

“你真的要走?”傍晚替他换药的时候,伊莎贝尔问道。

“嗯,该走了,就后天,不能再拖了。”

“因为女人?”

“嗯?”迟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因为女人?”她笑着说。

“嗯,是的,我在找人,找了很久,现在终于有点眉头了。”

换好后伊莎贝尔坐在床边,继续问道:“是你爱的人?”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这也太浪漫了...”伊莎贝尔感叹。

迟海摇头,笑道:“如果这种大海捞针是浪漫的话,我真希望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那有人枪杀你,也是因为那个女人?”

“我想是的,有什么联系。”

“上帝啊,你的经历也太刺激浪漫了。”她一脸崇拜地看着迟海。

“这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逃过六次刺杀!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里可是有弹孔的!”罗伊斯冷不丁嚷道,一脸不服地捞起衣服露出他的大肚皮。

“到此为止吧,你这是性骚扰!”伊莎贝尔呛道。

在离别的那一天,迟海早早地起床,他昨天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并且联系好了当地的司机,他要回到那个不知名的小镇,找到唐祖渝。

罗伊斯老头还在睡懒觉,鼾声震天,伊莎贝尔本来今天休假,却早早来到医院,她穿着墨绿色的立领毛衣和贴身的浅蓝色牛仔裤,披着一件米黄色鹅绒外套,一头白金色的长发盘在毛线帽子里,背着黑色的皮双肩包,一副学生模样,她的脸蛋被风吹得通红,嘴里呼出热腾腾的气息,外面昨夜已经开始降温了。

“我来送你。”她有些羞涩地对他抬手打了个招呼。

“你不是今天休假么,这也太麻烦你了。”迟海回答。

“不客气的,我们好歹也算朋友吧。”她过去替迟海装好固定在手臂上的拐杖,扶他走出病房。

外面已经开始飘雪花,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隐藏在厚厚的云层里,这个镇上的人们都开始了预备的作业,准备迎接今冬第一场大暴雪。

“记住隔天换一次药,这些药的名字你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睡觉的时候不要压迫到伤口...”她嘱咐道。

“嗯,记住了。”

“我们互通电话吧,以后你回来说不定还可以和我碰个面,说不定我永远也离不开这里呢?”她笑道。

迟海摇了摇头,说道:“伊莎贝尔,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你知道的,我并不会为这个旅程里遇到的任何人停下脚步,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她将几缕金色的头发撩到耳后。

“天啊,伊莎贝尔,你对我有好感不过是因为这个疗养院里恰好我和你的年龄最接近,你是被罗伊斯这样的老变态恶心到了,我相信等你到了大城市里邂逅那些帅气的青年会更加快乐,好吧,我只是你无聊时光里的一个过客,一个异乡人,所以,忘了我吧。”

联系好的车停在不远处按了下喇叭,伊莎贝尔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红色围巾,递给他。

“好吧迟海,你是个混蛋,你不会以为说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会让我更加喜欢你吧,见鬼去吧,这条围巾送给你了,祝你这个东方混蛋好运!给我滚吧!”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谢,也祝你好运,永别了,伊莎贝尔。”他将围巾搭在脖子上,杵着拐走向那辆等待的越野车。

目送迟海上车离去,伊莎贝尔面容一皱,呜呜地哭了出来,她拿出手机拨打了电话:

“爷爷!你的馊主意糟透了!我被他甩了!这个伪君子连电话号码都不留给我!”

半天时间过去,乘车再次回到无名小镇,已经是夜里,大雪飘飘。迟海道过谢,刚准备下车,一直沉默的司机开口说道:“罗伊斯先生让我向您致谢,感谢您这段时间的陪伴和爱护,如果您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打这个电话,他会很乐意向您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说完递给他一张明信片。

下车后他一瘸一拐地走向酒吧,毫不意外地在上次那个位置看到了唐祖渝,他也和上次一样,喝着同一种杜松子酒,就像那一天重演。

“掺水的杜松子酒。”他在吧台要了一杯酒,在唐祖渝面前的位置坐下。

“好久不见。”唐祖渝笑着举杯。

迟海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和他碰了个杯,一口喝光。

“腿好些了?”

“托你的福,没什么感觉,还不能动。”

“这不误会嘛?您要是早点刮了胡子,我也不至于认不出您就是云姐的哥哥啊。”他笑道。

“你到底是谁。”

“唐祖渝啊,台湾高雄人。”

“真的是吗。”

“目前是的。”

“她在哪里,为什么这几年音讯全无,她经历了什么。”

“大哥,您的问题太多了,云姐自己的事,我了解到根本不多,至于她在哪儿,我也得确定你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之后,再最告诉你。”他不紧不慢地说。

“你说什么?我对她造成威胁?我是她亲哥哥,我能怎么威胁她?”

“我可对你不了解,但我当年是被我的亲爹卖给器官贩子的,这种经历让我对亲人有点过敏,望您海涵。”

“那你能告诉我什么?”迟海强忍愤怒,耐住性子。

“我在这个地方蹲守半年了,因为有消息,想杀云姐的人就在这片山区,结果那天就碰到你,说是要寻亲,找的就是云姐,我心想,这可不就被我逮住了么?结果你也知道了,喏。”唐祖渝对着他的左腿努努嘴。

“那到底是谁要杀她。”

“马赛意裔社区工会的背后掌控者,欧洲餐饮业富商,西西里人,马泰奥·梅西纳·罗伊斯。”

“马泰奥...梅西纳...罗伊斯,罗伊斯?”迟海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猥琐的意大利老头的面容,立刻否定,但又无法彻底否定,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关键那个罗伊斯老头恰好又是西西里的橄榄油商人。

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唐祖渝这时候的眼神令他头皮发毛。

“没有,我只想知道有关迟云的消息,我请求你,告诉我,她还好不好,她在哪儿?”

“抱歉,关于云姐的消息,我现在没法直接告诉你,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手机,你用这个手机和我联系,你现在这里住两天,给我点时间确认一些问题,两天时间,之后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能接受吗?”

“呵,我有的选吗。”迟海苦笑。

“那好,就这么定下来。”

是夜,迟海又住进了教堂,大雪纷飞。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在教堂里坐了整整两天,甚至开始羡慕起这些来祷告的基督徒,有些时候人有个信仰确实会更加轻松,他望着教堂正中央的耶稣受难雕塑,不知道这些外国的神明保不保佑来自异国的无神论者。

在约定的那一天夜里,他接到了唐祖渝的电话——

“记住,通话结束后你就把手机扔河里,现在说正事...圣诞节,你去威尼斯,她会在圣马可中心广场等你,圣诞节之前不要离开这里,你可以住我的房间,钥匙就在酒吧老板手里...咳咳...”他说着开始咳嗽,气息也微弱了些,“另外,替我向她问好,告诉她,我欠她的,都还了...”

没等迟海开口,对方就挂断了通话。

次日,迟海在酒吧的电视里看到当地电视台的新闻:科尔蒂纳丹佩佐的知名疗养院发生枪击案,嫌疑人夜间持枪袭击VIP病房,打伤保镖两人,击杀一名保安,在逃往森林的途中失血过多而亡,据悉,此人是一名亚裔,真实身份正在调查中。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