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这些话听入耳中,刘协不禁无言轻叹一声。
没错……虽说是共同护驾逃出长安,可护送刘协的这支队伍却并非铁板一块。
事实上,即便比起长安之中的争斗也不遑多让。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追兵在后形势危难,可这几位护驾的将军却仍是互相敌视,彼此争权夺利。
时至今日,为了能更加稳固自己的地位,刘协已数不清多少次从那些人当中听到谗言。
他们互相诽谤,皆言对方心怀异心,有进言刘协要心怀戒备的,请求将他们赶出护驾队伍的,更甚至也有提议出兵相攻的。
就连前来护驾的段煨,都一度因与护驾将军之一的杨定有私人之怨,从而被杨定伙同其他人诬告谋反,甚至不待刘协之令便擅自出兵攻打。
总而言之,根本就是一片混乱,甚至堪称为闹剧也不为过。
根本就难以想象这是一支连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的护驾之军。
若非刘协从不轻易听信谗言,以君王之道在其中权衡安抚,恐怕这支队伍早已分崩离析,彼此相互攻伐。
可是即便刘协已展现出了这般年纪的人所不该有的君王之才……然而随着状况的越发严峻与时间的推移,似乎也将至极限了。
“明明已是这般危难之势,即便已逃出了长安,也终是避免不了争权夺势吗。”
作出如此轻吟,刘协微微垂下容颜,黯然合眸。
“或许说归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朕在吧。”
没错,正是自己。
与其说是帝王总是会处在权利争斗的旋涡之中,不如说正因为是帝王的身边,才总会诞生出这样的光景。
若是太平之世,自然是帝王高于一切。
可在天子不过傀儡,物欲横流的乱世之中……
堂堂天子,也不过是强臣之间争夺的工具罢了。
在这身陷贼子手中的数年之中,确切了解到了这点的刘协露出了苦笑。
“每到这时……朕便总会无比期望。期望能有一个全部身心都为了自己,亦能令自己无条件信任的臣子……能陪在朕的身边,为朕分忧解难。只可惜……这样的人在其他地方比比皆是。然而唯独在朕的身边……不存一人。”
“……”
沉默的聆听着刘协之言,段煨终是说不出任何的话。
他清楚的感受到了所谓天子的凄婉无助……却终归知晓,那是自己无力改变的现状。
他只是在迟疑了很久之后,才迟疑的拱手说道。
“陛下……末将有一个提议。”
“呵……段将军不需说了。”
明明段煨还未说出他的话,刘协却已然了解般垂首而笑。
“朕不能割弃百官,独自逃离此地。”
“可是……陛下!”
见刘协果然明白自己想说什么,段煨不禁抬高了声音沉声说道。
“光凭百官脚程,我们随时都有可能会被西凉铁骑追上。更遑论各位将军各自异心,倘若生出变故便真的为时已晚……!百官终不过可有人取代,可陛下天子之身又岂能……!”
“……”
明明刘协未曾开口,可段煨之言却忽然中断。
只因这名少女的轻摇螓首,制止了段煨之后的话语。
“你说错了,段将军。”
“诶?”
“并非是百官无法舍弃天子……事实正好相反。其实是天子……无法舍弃百官。一个舍弃了拥护追随自己之人的天子,又哪里算得上什么天子呢?”
在段煨怔然的目光之中,刘协如此低声笑着,缓缓将一双金眸望向了窗外的光景。
“这些朝廷官员呀……虽然是无力自私了一些,但却仍是随朕逃出了长安。而只要他们仍然追随朕一天,朕便不能舍弃他们。毕竟纵然是朝代更替,也只有世人抛弃天子而去,又何曾有过反过来的道理?故而所谓天子,从不存在抛弃别人的权利,而只存在被抛弃的可能罢了。”
如此轻声说着,刘协进而转眸望向愕然的段煨,低声说道。
“朕虽为傀儡……可仍为君王。而既然为王……便自当有王之风范。舍弃追随自己之人独自逃离,这可不是汉室之君所应做之事。”
“……”
直视着刘协的金眸,聆听着自她唇中所说出的虽然不乏无奈凄苦之意,然而更多的却是觉悟及决意的话语,段煨不禁为之怔然,一时间说不出任何的话语。
即便是历经沙场的他也不敢想象,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折磨摧残,才能让眼前的少女说出这些感悟。
为之哑然许久之后,才不由得轻轻一笑。
“真没想到……陛下这般年纪,却是能说出这些帝王之言。”
轻声说着这些,段煨垂首说道。
“即便道路不同,但主公的眼光果然没错……或许,陛下的确才是那唯一有可能兴复汉室的人。”
“段将军太看得起朕了……朕也不过是,做些此刻的自己唯一能做的无力之事罢了。”
作出这样的话语后,刘协进而垂下眼帘,忽然如此低声呢喃。
“而且……朕不离开还有其他的原因。朕相信着……不,或许只是希望吧。希望着那个人……能来救朕。”
“那个人?啊……陛下是指曹操吗。”
理所当然的这样理解,段煨却并不抱什么希望的摇头说道。
“虽然董大人向曹操请求援兵……然而此地离东郡遥远。她能否赶到……实在未知。”
“呵呵……不。朕说的……并不是她。”
出人意料的,刘协否认了段煨的猜测。
而在段煨诧异的目光之中,刘协微微抬起双眼望向窗外。
那篝火的光芒以及明亮的月光,令她那仅是疲意的金眸灼灼生辉。
“虽然或许亦是不抱什么希望……不过朕所指的,是一个名叫‘萧清’的人。”
“萧……清?啊……是他?”
对刘协所言的姓名,段煨在微怔过后,却很快仿佛恍然一般。
而这样的反应,自然令刘协颇感意外。
“怎么……?段将军认识他?”
“不算认识……不过,倒也知道。”
对刘协的询问,不知为何的,段煨一脸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当然知道了。
毕竟,这个名字可是早在好几年前就深深的印在段煨的记忆之中了。
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段煨有些无奈的苦笑着,于刘协讶异的目光中拱手说道。
“当年末将进攻长安之时……独自一人镇守东门,令末将率数千大军却不得寸进的人……就是那个萧清萧斋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