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小顾就好。”我稍微拉开凳子和鱼塘间的距离，“公司里的顾总已经太多了。”
“那不一样。”杨智许——杨董从他带着的渔具箱里取出一包鱼饲料，他没拿鱼竿，因为他只是来喂鱼的。
“无论是辈分还是能力，你的第二都当之无愧。”
“您就这么不看好顾向泽？”我接过他递来的鱼食，一颗一颗朝池里扔去。
这方鱼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设备一应俱全，因此鱼的数量自然是多的，每当我把鱼食扔到一边时它们就会一拥而上的竞相抢食，而下一颗就会朝截然相反的位置扔去，戏耍它们，也照顾照顾没能抢到的边缘鱼。
“他确实没那个能力。”杨董也跟着我一起喂鱼，“太傲慢了。”
“傲慢也不算太大的坏事。”我说道：“至少那天和他的配合还挺好的。”
“我倒觉得是真情流露。”杨董笑嘻嘻地，脸上那副无框眼镜被皱纹挤到了一边：“你真的决定要把公司交给他？”
“真情流露又怎样？只要与我的目的一致就行了。”我笑了笑，并不在意那日顾向泽对我的冒犯，在我看来他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被他的家人们保护得太好了，如果不经历些风浪迟早会被彻底打垮。
“至于公司……它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失去了又怎么样？”我对此不屑一顾，哪怕是我花费了几年时间扑在的事业上。
“那你那个小女朋友怎么办？女人总是慕强的，没有能力的话，小心跟别人跑了。”
“杨董。”我扭过头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冷声道：“你不该管这些。”
他依旧是那一副模样，不被我的怒视而触动。
我忽然反应了过来，收起了愠怒的模样，恢复到了平常的冷淡表情。
见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才悠悠开口道：“你的养气功夫还不到家，若是旁人稍微一激你便动怒，那你的弱点就会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敌人面前。”
“受教了，往后我会注意。”我道，停下了喂鱼的动作，看着两只狗子从远处跑来，先是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再到杨董身边转了转，“不过……SE的总裁杨全良，是您的侄子吧？”
杨董一愣，停下了抚摸狗头的动作，扔了两个玩具打发它们走，才慢悠悠道：“没错，包括SE重振的启动资金也是我给的。”
“那您可真是给FR添了一个大麻烦。”我耸耸肩，“至少在目前，我们没有对抗杨全良的办法。”
“还有你呢……小顾。”杨董道：“我最初并没有意识到杨全良的才华，钱也是借给了他父亲，本想着让那些贪婪的家伙安分些，没想到却冒出了杨全良这个怪物。”
“如果作为对手的话，他并不可敬。”我道：“HY的董事长是他‘干掉’的吧？”
我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的读音。
“谁知道呢？不过小顾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杨董道，又打发走了刚刚攀上来的一只毛皮很漂亮的狸花猫，“许下抛弃一切的承诺化敌为友、演一出戏来骗过高层把自己摘出去……旁观者清，你现在看的要比我们这些老东西更清楚。”
“杨董过誉了，不过是狗急跳墙、死里逃生罢了，换了个位置，看得清楚也是应该的。”我对他的夸奖没什么表现，这种商场老油条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要是真的相信我就是蠢蛋，他能说服得了顾向泽那种执拗的家伙，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可见一斑。
他笑了笑，没有讲话，只是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又翻了一包猫条出来，把刚刚跑开的几只小猫又勾引了回来。
我看了看他和他怀里的小猫，欲言又止。
“很奇怪吧？”他笑着道：“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这么热衷于养这些东西。”
“不……养宠物可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只是……”我看着从天空中飞过的鸽群，又看看隔壁几个池塘里养着的乌龟、鲫鱼……“只是您养得实在有点太多了，这个园子建下来，要上千万吧？”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一直拍着大腿，随后又落寞起来：“顾北凯已经开始和SE谈判了。”
我被他突然转换的话题搞得愣了一会，反应过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知道，可我就是有一点点……不甘心。”他咂了咂嘴，接着道：“我加入FR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小公司，就和之前的SE一样，整天半死不活的……”
杨智许的脸上泛起回忆的颜色：“那时候政策刚刚下来，我们几个哥们心急火燎的凑了凑手头那点钱，重新搞了几个单子……后来我们赚了很多钱，也亏过很多钱，FR有几次面临崩溃，却又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拍了拍裤管，把上面粘着的泥土拍下来，道：“顾北凯也许不是一个好的公司职员，但他是一个很好的企业家、一个天生的领袖，在FR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想过离开，是他把我们劝了回来，才有了今天的FR。”
我沉默着，没有开口，我不想对那个男人的过往过多评价，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曾经也有过一段辉煌。
“可是他变了。”杨智许的语气一沉，脸上对过往的感触沾染上了一丝愤怒，“他开始玩弄权术、开始学着制衡、开始任用亲近……他变了、他们都变了，变得不像曾经的那些人。”
“他们追求财富、贪恋美色、享受权力……曾经那些为了生活和事业奔波的人已经死去，剩下的全都是些沉迷在欲望里的尸体！”
他扭过头，看着我道：“其实你父亲在外包养情人的事，我一直知道，他有私生子和私生女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我以为他能管得住自己，其实……”
他犹豫着开口，我却提前说出他想要说的话：“我母亲的死另有蹊跷。”
他愣住了，片刻后道：“你都知道了？”
“这不难猜到。”我整了整散乱的头发，因为太早出门，我不仅没有和望叶一起吃早餐，连头发都乱掉了，“也不难查，只是没有证据而已，十几年前的事情，该有什么尾巴，也被他处理干净了。”
他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探讨，我也想要回避这个沉重的猜想，“所以呢？您为什么这么爱养小动物？”
“因为它们可以证明我没变过。”他悠悠道：“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这些小东西，我养过猫、养过狗，乌龟、鲤鱼、鸽子，后来还有蜥蜴、蛇什么的……这是我的一个执念，而且比起那些人，我更愿意去面对它们。”
“……我能理解。”
杨董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妻子在女儿襁褓中出轨他人，杨董起诉离婚成功后就再也没有续弦，家里只有一个保姆负责照顾他的女儿……我偶尔会来杨董的家里做客，也许比起无情的女人，那个年纪不算特别大的保姆更像是他的妻子、她的母亲。
正是因为这不幸的婚姻经历，他才会说出“没有能力的话，小心跟别人跑了”这种话吧？
“时候不早了，一起去吃午饭吗？”杨智许开始收拾他的渔具箱，此刻的他仿佛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而他对此毫不在意，只是结束了一天的垂钓，回家和儿孙们吃饭。
“不了。”我看了一眼表，“我要回去陪她吃午餐。”
杨智许一愣，随后自嘲地笑了笑，提着渔具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