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素言这句轻轻的话语落入耳畔时，顾晓霜的心中仿佛有十万只披上剑齿虎皮的波斯猫狂奔而过。

在上一秒钟之前，她大概永远难以想象到，这世上竟然存在这样一句话，能用如此简单的含义，传达出如此令她亿脸懵逼的庞大信息量。

她甚至已经顾不得在意素言仿佛在认真审视她的奇异眼神，唯一的念头，只放在了那孩子身上。

“睡着了？在……第一会场？我昨晚以为她是因为太晚了才睡着的？”

顾晓霜眼皮重重地跳了跳，她当然不会觉得素言和尼采会一本正经地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她讨论墨汐青春期睡眠质量的问题，当“昨晚”和“睡着”这两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时，所能得出的结论，自然只有一个。

——继上沪亚空间之梦后，墨汐再度展露出了其身为英灵的“可能”！

而且，不再因偶然性而有辩驳的机会，当覆盖十三会场数十万适龄儿童的亚空间梦境，唯有墨汐一个“普通少女”和复数位英灵一同入睡的时候，这份可能，已经暴增到了一个近乎等同于真相的地步。

这背后代表的意义，又怎能不让顾晓霜心脏几近停跳？

“……”

从话音落下起，夏素言就一直在默默打量着枕边的恋人，视线尤其聚焦在她的瞳孔，没有放过那其中一丝一毫的色彩，然而，所见的一切，却都是真实无比、因初次知晓墨汐的异常而展露出的“难以置信”。

看不出半分伪装的成分，更没有向床底的狐狸和床上的尼采两处，下意识地投出半点目光。

这个发现，让夏素言的眉毛微微挑了挑，眼中露出几分迟疑之色。

而在这时，尼采的声线也再度响起。

“昨夜亚空间梦境开始后，墨汐和加拉蒂亚一同在第一会场入睡，因为我留下的灵魂信标，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被间谍发现，随后她们两个被姬子少校转移到休息室，直到梦境结束……唯一的意外，只是在加拉蒂亚苏醒后，墨汐仍在入睡状态，直到现在。”

“不过，暂时无需担心，因为各项数据显示，墨汐没有醒来的原因只是重度疲劳的睡眠惯性，她的灵魂已经从亚空间表层回归现世，只是正常睡眠……主要出于两天一夜的持续活动，得到充分休息后就会醒来。”

一道虚拟银幕在床前展开。

画面中是祖龙阁上层的一间医疗室，在最中央雪白色调的大床上，躺着一名熟睡的少女，穿着黑色睡裙，双眸微闭，呼吸平稳，神情安然，正在沉沉地睡着。

而在她的枕边，金发碧眼的加拉蒂亚穿着纯白的单薄睡衣，也在安静地沉睡。

落地窗外的皎洁月光洒落在两个孩子及腰的黑色长发上，折射出几分耀眼的光芒，一个黑发黑裙，一个金发白衣，看上去很是般配，同床共枕下，令人有种忍不住想去呵护的温馨感觉。

看着眼前银幕中近在咫尺的两个孩子，顾晓霜瞳孔深处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她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在上沪亚空间之梦结束后的那个黎明，还有知晓上沪新生英灵觉醒的那个午夜，她或许对今日的这一幕有了些许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一次，表现出英灵血脉的特征了吗？”

良久，顾晓霜才用复杂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

这一次回答的是夏素言，白衣少女轻声道：“依照尼采冕下的检测，和她所说的、在上沪那次检测对比，结果依然是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英灵血脉还是以太契合度都不存在，就像她前两次使徒契合度检测大会的结果一样……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孩子。”

但偏偏，就是表现出了唯有英灵才拥有的“特质”，也有可能，她和你一样，是在文明之理体系外的英灵。

这句话夏素言没说，但顾晓霜却能听出来。

所以，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个结论而有所好转。

反而更加复杂。

因为她知道，当这个“第一嫌疑”的结论诞生后，接下来等待墨汐，甚至是她的……将是什么。

而正如她所料。

下一刻，尼采的话音落入耳畔。

“正式结论还要等进一步观察才能得出，毕竟你是人类第一个文明之理体系外的上位英灵，这种状况我们也所知不多，可能你通过铠甲召唤人的某种手段能观察到什么，但至少目前为止，我们必须把墨汐作为新生英灵的第一可能人选来对待，对她的安保、权限、情报和其她各项目进行重新评估和安置，至少提升到a+等级，或者更准确的说……”

“——启用‘新生英灵战略封锁预案’。”

尼采并没有因顾晓霜复杂的心情而劝慰些什么，她俯瞰身下的人，淡淡地说出了那个让顾晓霜瞳孔缩起的名词。

“所以，这就是我们如今需要和你讨论的内容了，毕竟，你是墨汐的监护人，我们不能绕过你而直接让墨汐的过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然后令她永远都无法再回到世界的明面。”

“那么，你准备好这样做了吗？为了这片土地的命脉和墨汐的性命，让她得到绝对意义上的安全，或者说……”

顿了顿，她淡淡道：

“——你准备好，让墨汐走进你的世界了吗？”

“……”

面对尼采的问题，顾晓霜的神情缓缓陷入凝固。

【新生英灵战略封锁预案】

一个对顾晓霜而言，可以称得上是耳熟能详的专有名词，这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历过了两次的缘故，一次令她成为少军主，一次才刚刚从尼采的口中说出。

但对于现在的墨汐，就不一样了。

墨汐并不是过去的她，虽然失去了那场熊熊大火之前的一切，但她重获新生后，却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五年时光，从亲情到友情，从对未来的憧憬到今时达到的成就，平凡却温馨的生活，充实而活跃的大学，她的幸福无与伦比。

如果为了一个新生英灵的“可能”，哪怕是“最大的可能”，而将“墨汐”的名字从世上抹去，顾晓霜并不知道，她能否接受这个现实。

尤其是如果最后证实她不是的时候，那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她能接受，将自己从大火中救出、养育了自己五年的她，真正的一面吗？

——她能接受，自己梦寐以求想要以毕生奋斗去与其并肩的那些英灵，因为母亲的缘故而对她投来橄榄枝，让自己的一切努力变得无用的现实吗？

这一刻，顾晓霜忽然想起在不久之前，第一次怀疑墨汐的英灵身份时，她和她在餐厅中的那场谈话。

【让苏天征元帅当你的妈妈，你能不能接受？】

【那威廉尼采冕下呢？】

【岚之王呢？】

【燕京的那位陛下？】

【……】

耳畔余音，仿佛仍在回响。

所谓一语成箴，所谓现世报……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顾晓霜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尼采，看着她淡漠的视线，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想要从祖龙阁之巅跳下去的冲动。

她无法想象，那个看似坚强、实则敏感的孩子，届时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然而，现在却已经不是她能去思考的时间了。

五分钟的界限临近，猴儿酒的效力真正发挥出来，瞬间弥漫的醉意如汹涌的海潮般拍打着心脏，令她刹那间从精神奕奕变得困倦至极，软软地枕在枕头上，连身侧夏素言奇异的眼神都看不到了。

到时间了吗，那就在梦里继续思考吧……墨汐的存在随时都会暴露，我们要赶快下定论。”

看着顾晓霜的样子，和夏素言的表情，尼采扬扬眉，神情不变，淡淡道：

“等你睡醒，继和艾莉克希娅的会面之后，第二个项目，带她去内阁露个脸，然后你们两个谈谈……”

“——说些什么，你自己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