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自我变成僵尸起已经过了三个月。
暑假最后一天,在学校操场一隅,有蝉儿们用比少年合唱团更嘹亮、更有活力的歌声当配乐。在灿烂的阳光下,我正奄奄一息地躲在树荫底下。
地点在操场,但我的服装既不是体育服也不是制服。
我们今天要参加跳蚤市场。
话虽如此,我却没有参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已经死了的“僵尸”,因此只有在晚上才能生龙活虎的。
哪有僵尸会兴致勃勃地跑来参加这种在大热天举办的活动啊?
住在附近的男女老少在操场上铺了塑胶垫或草席,正有说有笑地准备摆摊,而我只是在树荫底下望着那一幕。
直接在这里抱膝坐一整天吗?当我这么想时,有个女人走了过来。
“步,能来帮一下忙吗?真是没用。”
她低着头冷冷地看着我。
乌黑长发被绑成了马尾,身材修长苗条,她就像个模特儿。
这个女子名叫“瑟拉芬”,是从日本某忍者村落来到此地的“吸血忍者”。出于某种原因,她目前寄住在我家,但她每天都用冷漠的眼神看我和臭骂我。
“我当然想帮忙啊,但我讨厌阳光啊。”
“你还是这么讨厌。没办法,我们就在这里摆摊吧。”
“摆在这里?擅自换地方不会被说吗?”
“应该没问题吧,我们和活动执行委员有交情。况且场地的空间几乎是不够的。”
“哎,假如在这里摆,我就可以帮忙看摊,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
“那么,我把东西搬过来咯。交给你了,步。”
“咦?你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叫我一个人弄呢。”
“对啊,我就是那个意思。”
“你也要动手啦!究竟是谁的摊位啊!你看不出我没有干劲吗!”
“请不要喷热口水过来。我已经和春奈讲好……要去她那边帮忙的了。”
“春奈……原来那家伙不跟我们一起摆摊啊。”
不愧是忍者,瑟拉只留下树叶沙沙的声响就消失了。
我抬头仰望天空。气象预报说今天是晴转多云。现在一片晴朗,不知道等下是不是真的会转阴。
一道少女的身影突然跑进了我的视线。
是个有着银色秀发以及蓝眼睛,感觉很梦幻的少女。她正探出头看着我。天气热得要命,她却穿着长袖,还穿戴着看起来很闷热的铠甲与手甲。
然而,她的脸上却挂着一副仿佛与暑气无关的从容表情。
少女名叫“优克莉伍德·海尔赛兹”,俗称优。叫优时也可以把尾音拉长。
出于某种原因,优总是沉默且面无表情。她是将我变成僵尸的死灵法师大人。
“优,你也要摆摊吗?”
我开口搭话。优把头微微转向旁边,然后转回来。这表示否定。
“那和我一起在这里摆摊吧。”
她的银发微微摇曳,动作仅有稍稍缩起下巴这种程度。
……好可爱。
“哎呀,海尔赛兹大人也来了吗?”
瑟拉用包袱装着一大堆行李走了过来,活像连夜逃债一样。
她把包袱摆到树荫下,里面装了各种东西。从衣服到奇奇怪怪的工艺品都有。
衣服都是瑟拉不要的,工艺品则是我爸那间活像仓库的书房里的东西。
我的父母就像无根的浮萍,在海外到处跑。虽然他们现在都不回家,但不时就会寄一些怪东西回来。
我强调过好几次用不到,结果他们只表示“那就丢掉吧”,然后还会不停地寄东西回来。
要不是有这种机会,我也没办法清理。
我会跑来原本不打算参加的跳蚤市场,就是为了清掉这些东西。
“那么,摊位就交给你张罗了。”
“好,那边也麻烦你多注意,别让春奈乱来。”
瑟拉答都不答,就如忍者般忽然消失了。
我则摊开塑料垫,把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排出来。
“我也来帮忙”
优对我亮出便条纸。她无法讲话,因此都是用这种方式交流。
我递了一个外表像陶俑的人偶给她,然后微笑。
“那你帮忙把这一类的东西摆出来。”
优用戴着手甲的手把东西收下,微微点头。
我是已经死去的人。因此,我不用为此感到悲哀。
可以和优一起像这样悠然自在地活着,当僵尸也不错。
好啦,顺利布置好摊位了。我和优坐在因为堆满商品而没有位置躺下的塑胶垫中间。
我们似乎赶上了跳蚤市场的开卖时间,人们在操场入口处迫不及待地排着队。
那队伍宛如马拉松的起跑线。
队伍被放行了,人们如洪水般涌进。
领先的一群人掀起滚滚沙尘。
“场面好夸张。”
“虽说是二手货但就像大拍卖一样”
原来如此,那些人都是为了买到便宜的好东西,才把操场弄得像战场一样的吧。
的确。提到其声势,应该可以比得上拍卖会上威猛的欧巴星人。我是僵尸,所以对过时词汇很熟!不,欧巴星人还没有过时,这个词应该还能用。
“简直就像欧巴星人啊。”
我笑着对优说。
“那是什么?”
……她听不懂。我的脸因困窘而紧绷。这就是所谓的死后僵硬。(注:日文中,“死后”与“过时词汇”发音相同)
气……气氛僵掉了。
“不好意思,我可以看看那个吗?”
有人搭话,我得救般松了口气,转过头去。
有两个高中女生站在那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高中女生带着微笑,指着瑟拉已经不穿的贴身背心。
她们大概是想检查质量吧。
“好的,您请看。”我把折得整整齐齐的背心递给对方。那两个高中女生摊开背心,高兴地互相笑了笑。
看来她们挺喜欢这件衣服的。
“请问这件多少钱?”
“这里的商品一律五百日元。哎,毕竟原本就是想丢掉的东西。”
“五百日元吗!”“好便宜!”
那两个高中女生睁大眼睛,发出了欣喜的声音。
“那么,请让我看看那件、那件和那件!还有这件!”
她们好兴奋。难道瑟拉的衣服实际上是不得了的名牌货?
最后,那两人买走了五件。
接着又来了一个人。不知道她是害羞,怕热,还是跟僵尸一样讨厌阳光。
她用大顶草帽遮住脸,还穿着一身洋装。
“请问这个多少钱?”
可爱的嗓音,大概是初中生吧。不高,体型也偏瘦弱。
白色洋装在阳光照耀下,微微透出少女的身材线条。
我差点忍不住出声赞叹她的美。
“五百日元”
优写好便条亮了出来。少女先是微微露出笑容,接着又把手伸出来盖到嘴边,还将草帽的帽缘深深拉低。
长度不输优的秀发,给人神秘感觉的嘴角。我想看看她的脸,不过少女拿了五百日元硬币给优,把怪模怪样的陶俑买走后就离开了。
……她怎么会想买那种东西啊?这世上有吸血忍者、死灵法师、魔装少女之类的古怪族群。
说不定……她也是那当中的一分子。
“她是?”
优应该也对少女感到好奇。
“我想起了当初遇见你的时候。”
优原本打算写些什么,听了我的话以后,她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是吗”然后将写了这么一句话的便条递给我。
好啦,东西卖得太顺利了,因此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抬高价码……可是,后来就完全没有客人上门了。
果然阴凉的角落地理条件不怎么好。
静静坐在旁边身穿铠甲的少女,正带着和平时一样的表情凝望前方。
这时候,有个男同学过来了——是那个用眼镜当注册商标的男生。
“怎么样,相川?生意好吗?”
他的笑脸好烦人。
“所以,你可以把目的告诉我了吧?”
我应该是这世上最讨厌阳光的,为什么却要像今天这样被夏天的太阳折磨?
起因就是这个将时间全用在刺猬头造型的同学织户身上。
这家伙昨天忽然跑来我家,向我们家的第三个食客春奈下了“在跳蚤市场较量业绩”的战帖。
事情来得太突然,一看就知道背后有鬼。
“拿旧衣服来跳蚤市场卖,很正常吧?”
“嗯,对啊。”
“风一吹,草就会动。”
“啥?”
“把春奈拐出来,瑟拉小姐也会拿东西来卖!”
“那又如何?”
“说吧,瑟拉小姐的东西放在哪里?”
“卖完啦!你死心吧!”
“怎么会这样……这样我参加跳蚤市场……不就没意义了吗?”
换句话说,织户的目的并非赢过春奈,而是让瑟拉参加跳蚤市场。心存歹念,竟导致了如此结果……真受不了。
“所以说,你的摊位在哪里?”
“春奈对面。”
织户用食指一比。那边有少女用算盘“啪啪啪”地敲着塑胶垫的身影。
“来哦!便宜呢便宜呢!大家都要买!”
她没有给旁人添麻烦吧。真是的……
我抬头看向天空。啊,开始转阴了。这样的话,离开树荫,顶多也只会站不稳吧。
当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马尾忍者便从树上跳了下来。就是不知道会从哪里突然出现的才叫忍者嘛。
“步,摊位有没有生意?”
“有啊,我有卖出过东西。譬如那些贴身背心就卖了五百日元。”
“那可是名牌货哦,开价两千日元应该也能卖掉……生意头脑跟金龟子一样的人真是没用。”
瑟拉发出叹息。
“瑟……瑟拉小姐,太帅了!你刚才是从哪里现身的?”
“海尔赛兹大人,我们一起玩吧。”
表情兴奋不已的织户被瑟拉彻底无视了。
优点了点头。这气氛仿佛把我也变成了局外人。
“步,能不能请你去看看春奈那边的情况?跟你旁边的垃圾一块儿去。”
垃圾……瑟拉正是用看待垃圾的眼神看织户的。
受不了……织户害我也被一起撵走啦。
接着我拖着织户这个大麻烦,冲到了开始转阴的天空底下。
“地点条件完美!真不愧是我!这样肯定会卖得很好!”
我旁边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女。
看起来像初中生的矮个子少女,有着及肩褐发,猫一般的大眼睛。她的樱桃小嘴嚣张地露出笑容,还抱着臂膀频频点头。
那是个用头顶上翘起来的呆毛当注册商标,而且只有外表可爱的女生——春奈。
被瑟拉赶出摊位后,我来到春奈占的摊位,在塑胶垫上盘腿坐了下来。
春奈的摊位在操场入口直走后的转角。
这里差不多位于人们走马观花后,考虑好要买什么的位置。
顾客在转角处看商品的时间也会长一点。
春奈在该地段陈列的商品项目如下:
“关东煮一律八十日元”的广告牌——五百日元。
从筑地进货的黑鲔鱼——时价。
澡盆——五万日元。
烤肉组合——五万日元。
剑心的逆刃刀——四万八千日元。
一堆诸如此类的古怪玩意。
此外还有卖T恤。就是平时春奈在家穿的那种写着奇怪字样的T恤。
“诈天使”“潜天使”“日出之地的天使”“请注意天使”等一系列的天使T恤,各五千日元。
衣服类商品还有……我的T恤。
“欸,这是我的T恤!你怎么擅自拿来卖!”
“因为我不会再穿了啊。”
“我要穿啦!你会穿这个是因为刚来我们家寄住时,没别的衣服能换……”
“啰唆!谁管你!”
不听别人意见是魔装少女的特色。
“奇怪……为什么卖不掉?”
对面摆摊的织户朝眼镜呼气,让眼镜起雾。他还抱着肩膀,像个顽固老爹一样盘腿坐着。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商品糟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
织户卖的东西只有一种——符合他个人气质的本子。
“相川,话是那么说,你看……周围也都没有客人哦。”
听织户一说,我朝着四周张望,才发现我们所在的区域突然就没客人了。
活动才刚开始不久,隔壁摊和再过去的摊位,还有织户四周也都一样,摆摊者都已经丧失了活力。
“唔……”坐在旁边的春奈噘嘴嘟囔。像这种时候,她大多会嚷嚷“得想想法子才行”,然后动起歪脑筋。
“不对!是因为宣传效果不好!”
春奈握拳站了起来。果然……我就知道她会提意见。
虽然我认为问题并不在那里,但织户却拍掌说道:“原来如此!”
“好!来宣传!步,我们要展开宣传战!”
“你动不动就会在想做的事情前面加个‘战’字呢。”
春奈拿了胶带,在当成商品的奇怪T恤袖子里捆上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的长枪。
T恤上写的字样是“诈天使”……
呃,在这当中,那件应该是最不适合拿来用的吧?
其他摆摊者看春奈做出的宣传旗,眼睛也跟着一亮。
“举旗子宣传这一招应该不错吧?”
“来吧!用宣传旗作战!”
春奈想出的点子,让这块气氛有如商店街倒店前夕的区域重振精神了。
“对!之前我们都只是把眼前的商品摊开来卖。像这样的话,从远处看过来也很醒目!怎么都没有人这样做啊!”
认为自己想到了高招的春奈开始自吹自擂。
于是,宛如各阵营举兵交战般,有好几支旗帜竖了起来。
这样反而看不清楚。谁会凑过来啊……如我所料,没有客人过来。
好不容易有客人过来,春奈的脸色在转瞬间转晴,不过对方也不瞧商品,完美地忽略了春奈。
这里离入口跟出口都近,所有人都必须经过这地方。但对没兴趣的人来说,这似乎就只是一条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