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是有的。

“在做什么？”薇雅打开门踱步进来。

“做点研究，虽然就算我解释了你也听不懂，不过，要听吗？”杰特里的眼睛离开了显微镜，他抬头看了一眼薇雅又将眼睛放回。

“好啊。”

薇雅在他身边坐下。

“我一直很好奇魔法的发动原理到底是什么，是某种分子的组合还是干脆是某种无法观测到的元素引起的——不是火元素那种的泛泛的简单粗糙称呼。”

薇雅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确实是听不懂，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好像懂了一样点点头。

杰特里也没看薇雅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道，“所以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弄这件……用于观测的魔法道具。”

用魔法来研究科学什么的……

杰特里有点被自己的黑色幽默笑到。

“嗯哼，那观测的结果呢？”薇雅虽然听不太懂，但她又不是只懂得打打杀杀的粗胚，如果不是勇者的身份，她也是一国公主。

所以她尽管听不懂，但却知道怎么接话。

“结果就是……”杰特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观测，“没有结果。”

他离开了魔法制作的显微镜，叹了口气。

“所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可以。”杰特里现在对薇雅偶尔的小脾气已经免疫了，他点头表示肯定之后就淡淡地看着薇雅。

薇雅被他看得眉眼弯弯，“好吧，确实是有事情——要不要猜猜看？”

“猜猜看啊……”杰特里略微皱眉低头沉思，手下意识放在下巴处，手指背摩挲着有些胡茬的下巴，“你又升级了？”

“不~是~”

“那……是上一份委托给的报酬很多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出门了？”

“也~不~是~”

“嗯……那猜不到了。”杰特里淡笑着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没有很认真在猜，只是配合薇雅而已。

“答案是。”薇雅说着，停了一下，有些神秘地将手放在小腹上。

这个动作让杰特里愣了一下。

而后眼中露出些许不敢置信。

“你要当爸爸了，查德。”

薇雅温柔地看着小腹，这么说道。

杰特里勃然起身，将桌子上一大堆平时他视若珍宝的瓶瓶罐罐摔碎了不少。

薇雅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以往的女骑士已经少了英气，只剩下温柔和美丽。

岁月在杰特里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皱纹和胡茬，却似乎舍不得削减一分一毫薇雅的美丽。

薇雅抬头看着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杰特里。

“怎、怎么突然……”杰特里有点失语，他脸上有惊喜和惶恐，释放九环魔法都不会颤抖的双手此时微颤着抚上薇雅的手背。

说实话，他感受不到里面有一个新生的小生命。

但某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

某种沉重又甜蜜的东西涌上心头。

“我、我要当父亲了……？”

人已中年的杰特里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从这天起，杰特里再没有进过实验室一天，那些道具和器皿也被放置不管了。

他每天就跟在薇雅身边，手上经常捧着的书也从魔导书换成了关于产前和产后的护理以及照料一类的书。

和新生儿相关的书。

薇雅没有开玩笑，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也越来越显怀。

名副其实的最强勇者在这种时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的脚步逐渐失去灵巧，她的动作越来越小心。

而杰特里则是尽可能地无微不至。

他其实不懂，但他每天都在学。

或许杰特里对薇雅仍然有一些藏在心里自己都不清楚的不满，但在这件事之后，所有的或有或无的隔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查德……”薇雅无奈地看着认真又小心的丈夫，“你什么事情都不让我干，我已经胖了快五斤了……”

“理解一下，薇雅，我们都是第一次，小心总是不会错的——我看那本书上——”杰特里语气温柔地哄着妻子。

“又是那些书！书上什么都是对的吗？”薇雅发了脾气打断了丈夫。

“当然不是，只不过，很有参考价值。”面对妻子无端的发脾气，杰特里也只是温声哄着。

“薇雅你要理解一下我，你知道的，我……可能有些过于紧张。”

薇雅的脾气很快消散，她哼哼了两声，“那我就勉强理解一下——不过还是得运动一下吧？”

“嗯，那我们散散步去？”杰特里简直是百依百顺，和怀孕前的薇雅如出一辙。

“好。”

两人走在沙滩上，杰特里扶着薇雅。

他走在薇雅左边，本就温暖的海风在他的阻挡后落到薇雅身上的只剩下温柔。

远处的落日缓缓在海平面上漂浮着，一浪又一浪的海浪折射出粼粼的黄昏。

脚下的沙子细腻，傍晚的海滩温暖又舒适。

“查德，你说，等孩子出生之后，是像你一点还是像我一点？”

“像你一点吧，我希望是像你一点。”杰特里看着身边的妻子被夕阳映照得完美的温柔地笑脸，他这么说着。

像我就完蛋了。

他这么想着。

“噗，”薇雅一眼看破丈夫的想法，“像你也挺好的嘛……省得你说一点都不像你。”

“别，一点都不像我最好了。”杰特里倒无所谓这种事情。

“会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呢？”

“男孩女孩都很好。”

“查德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其实喜欢女孩，但想到幸幸苦苦养大的女儿哪天被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野小子拐走了我得气半辈子。”

“你就指着生个小情人一辈子陪着你是吧？”

“也不是，她能找个很好的丈夫幸福地过完一生也很好，但是，女孩或许比较容易受到伤害一些。”

“那男孩呢？不喜欢男孩吗？”

“男孩……你说哪天他突然说要出门冒险怎么办？到时候跑得影儿都没了，最主要的还是男孩小的时候烦起来是真的烦啊……”

杰特里想起自己上一世小的时候，他抽了抽眼角。

薇雅抿着嘴笑了笑。

夕阳下，一对夫妻在沙滩上渐渐走远，身后是一连串的脚印。

脚印越来越长，夕阳也越来越低垂。

等到两人往回走的时候，一轮新月已经高高悬在夜空中了。

“说是男孩女孩都行，结果还是喜欢女孩嘛~”薇雅揶揄着。

“因为女孩会像妈妈一点。”杰特里说着，轻轻吻了吻妻子的头发。

薇雅顺从地靠在杰特里肩上。

“查德……你说，你有想过今天吗？”

“这么一说……其实还真没有，我原本以为会一辈子不会有人和我结婚来着。”杰特里琢磨了一下。

“呵，我看是没想着只和一个结婚吧。”薇雅冷笑一声。

头却没有从杰特里肩膀上挪开。

“纯纯的污蔑！”杰特里义正言辞地否认。

杰特里否认之后就是一阵沉默。

而后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杰特里抱着他怀里的薇雅，她笑得前仰后合。

而后薇雅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真好。”

她说着。

“终于不怪我了。”

她说着。

“我知道的，查德你啊……还是怨我的，”薇雅在杰特里怀里说着，两人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就算你不说，就算……你是个完美的丈夫。”

“但我感觉得出来，你还是心里不舒服的。”

海边的晚风有些凉意。

杰特里听着薇雅的话，没作声，只是将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今天，终于。”

她释然道，“终于不怨我了。”

“我爱你，查德。”

杰特里回应了她。

“我也爱你，薇雅。”

两人彼此依偎的身影在月下，在海边，在沙滩上。

似乎微微发着光。

彼此相连的影子被拉得长长。

来时的一串脚印和回去时的一串脚印相对应。

慢慢走远。

遥遥的，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说起来……脖子……这么靠着……有点酸欸……”温柔的有些俏皮的声音这么说着。

“……现在不和你计较。”有些无奈的声音这么说着。

而后在一声惊叫中，丈夫横抱起了妻子。

此后杰特里带着薇雅到东大陆的某个王国首都生活。

他还是觉得只有在这种地方薇雅才能有较为良好的生产环境。

即使薇雅再三说明了她的体质不会产生意外。

终于等到临盆这一天，虽然整个大陆的平均医疗水准并不算高，但杰特里临时绘制了不少高环卷轴售卖，用钞能力将整个王都的有空闲的女性高级牧师和女医师清了过来。

他将房间内尽量布置得和记忆中的无菌无尘手术室差不离的状态。

每一位牧师和医师他都挨个消杀。

包括他自己。

做完所有的一切之后他就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紧张地紧紧盯着床上的薇雅。

她被一群女牧师和女医师围着，早在这一幕开始之前杰特里就将她们大部分人都请过来商量了定制的计划和方案。

所以此时人虽然多，却没有出现人多嘴杂各有各的想法的情况。

一切都在之前就解决了。

然而即使杰特里已经想到了他能想到的所有东西，他还是不怎么放心。

薇雅的生产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轻松写意，杰特里听着回荡在耳边的薇雅的痛呼，他一阵揪心。

就算这样，他也只是默默坐在那里，双手紧紧纠缠在一起。

关于生产的事情，他并不如何懂，即使他已经看过很多相关的书籍。

但也正是因为看过许多相关的书籍，他才发现，实际上东大陆关于女性生育的医疗技术已经相对发达了。

起码不是他能在没有任何实践的情况下，只是看几本书和前世的模糊记忆就能超越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可能的薇雅头脑发昏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保小的决定的时候一口回绝。

他才不管医德和行规上这种决定只有当事人能做，要是真的迫不得已，他不介意动用武力。

就在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两声嘹亮的啼哭声先后传来。

“双胞胎，母亲和孩子都没事。”

杰特里听到这声犹如天籁的声音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紧紧绞着的双手也终于松开。

薇雅甚至马上就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引得周围一片惊呼和下意识地责骂。

“你做什么？！”

“女士，还请您暂时休息。”

“你不要命了！”

“啊？”

乱哄哄的一片。

孩子的哭声更是和她们吵作一团。

杰特里无奈地皱着眉头苦笑，“你就歇歇吧。”

他的声音淹没在医师和牧师中。

事实上，杰特里的准备并不是完全没有作用，起码在一大堆牧师的祝福和祈祷后，薇雅马上就能下地了。

“皱巴巴的，不好看……”薇雅一只手抱着一个低头端详着，有些新奇又有些嫌弃。

“得了吧，刚出生不都这样，我看就挺可爱的。”杰特里给两个襁褓下各加了个六环魔法。

“哼，你说哪个长大了像你哪个像我？”薇雅虽然嘴上说着不好看，但一双碧眼却好像黏在了两张小小的皱巴巴的脸上。

“谁知道，”杰特里摇了摇头，“你先玩着，我去送送牧师和医师们。”

“喔。”薇雅应了一声。

而后在杰特里起身后，出门前，她忽然猛地抬起头，“不许偷腥哦！”

杰特里翻了个白眼，“我有这么不靠谱？”

“没有，但我是醋坛子，说这么一句不是很正常？”薇雅撇了撇嘴。

“好好……”杰特里叹着气出门。

于是小小的两人组成的家庭，一下子多了两名新成员。

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甚至显得有些拥挤。

杰特里暂时还没有离开这个王国的首都，不管是需要坐月子的薇雅还是体弱的新生儿，都不支持他马上动身离开。

薇雅倒是有些新奇。

“‘坐……月子’？那是什么？”生产之后薇雅越发粘着杰特里，似乎反而为人母之后变成少女了一样。

“通俗来说，就是……”杰特里抚着怀里的薇雅的长发，他琢磨了一下怎么说，“嗯，就是我给你当一年的仆人，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跟我说，在尽量避免太大运动的前提下我尽量满足你。”

“这是哪里的习俗？”薇雅眨了眨眼，“没听说过欸。”

“我老家的。”杰特里随口一提。

“喔……你……上一世的老家？”

“嗯。”杰特里点头。

自从杰特里和薇雅完全没了隔阂之后，杰特里偶尔有一次随口提到了上辈子的事情，在薇雅的追问下就全都说了出来。

“真好~”薇雅在杰特里怀里拱了拱，笑得傻兮兮的。

杰特里有些无奈地宠溺地笑了笑，刚想说什么。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在房间的角落响起。

然后马上是另一声。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还是雇几个女仆之类的帮忙吧……”薇雅脸上浮现了痛苦。

说实在的，生产的时候她都没感觉这么折磨。

虽然杰特里本来说让她到隔壁房间睡，他来照顾两个孩子，但薇雅没同意。

“今晚估摸着又睡不着了……”杰特里叹息。

“哎呀！好烦好烦！”薇雅有点要崩溃的意思，“查德……”

“嗯嗯，不烦不烦——怎么了？”

“我们好久没做了……”

“……”杰特里沉默了一会，“你还想再生两个小祖宗？”

“这……那就算了……”薇雅想到这里一下子又偃旗息鼓了，但很快又开始在杰特里怀里撒娇，“哎呀我不管我不管！你都解决了！”

“好好……”杰特里一只手抱着像树懒一样扒在他身上的薇雅，另一只手施法。

也多亏了他是大贤者，多重无咒无杖施法并不困难。

杰特里感觉自己好像在带三个孩子。

但他倒没什么负面情绪——除了有点无奈。

他甚至有点骄傲自己能同时将孩子和妻子都安抚好。

敢问，除了身为大贤者的在下，还有谁能做到？

杰特里废了半天劲才把孩子哄睡着，刚准备哄老婆，转头一看。

薇雅安静的睡脸静悄悄地贴在他的肩头上。

杰特里无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