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出了什么事，而且很大，我用袖子遮住口鼻，闯进那片浓雾，却看到了一副诡异的景象：
饿汉和路边的野猫一起满足的将地上的泥土囫囵吞下，穿着补丁裙子的妇女戴着纸壳，向邻居炫耀起自己的“皇冠”，乞丐一脸“贪婪”样的把石头塞进自己的口袋，还声称捡到了黄金……
一股狂乱的氛围在王都上下蔓延开来，他们好像一夜间都成了念叨着自己愿望的疯子，而在这疯子的行列里，我和人群中的奢士提四目相对：
“瑜然席越！你来得正好！龙就在这！你为我见证这场伟大的战役吧！把我载入你的史册里，我要改命，我要……”
他的声音淹没在混乱的人潮里，他用剑指向远方——
“什么龙不龙的，那是国君和他的马车！旁边跟着的是朝臣和清侧！”
我挤进人群，大吼之余，无意间松开了捂住口鼻的袖子，于是这所有让我迷惑的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饿汉吃的泥土变成了蛋糕，贫苦妇人头顶的纸壳化作了皇冠，乞丐捡的那些石块，也都成了金子，遍地的，完全看不出瑕疵的金子！
我手中的那本《斯塔英格本纪》变得模糊，抽象，一阵重影把这六个字叠到了一起，成了……《屠龙诀》。
“龙兮龙兮，何厌无垠；嚼骨啖睛，美若甘饴？
牲既献矣，香火盈盈；金山明冠，欲壑不平。
灾殃经年，凌驾权倾；千庶同忿，万姓不宁。
悍勇有嗣，大义再明；遍野角起，皆响其应。
烈刃出鞘，夙夜临光；剑鸣彻响，檄诀朗朗。
龙之暴虐，骄纵堂皇；啸天绽火，声震八方。
英雄奋钺，战至天荒；戴月披星，眦目层霜。
龙之无度，责逾千状；罄竹之罪，非血何偿？
吾心如镜，向义而往；倾囊竭瓴，箪食壶浆。
吾生如蝣，朝暮存亡；巾旗犁剑，但死无妨！
龙之奄奄，鳞摧骨裂；其声渐远，血髓已竭。
候迎勇嗣，既冕大权；蹈蹀秽血，以祭魂冤！”
我并没有注意到，当我翻阅这本莫名出现的天书时，奢士提已经开始了他的行动——
国君和他的马车，确实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抽象的怪物，满身逆鳞包裹着无法言说的虚无，而那些朝臣和清侧，都成了穿着诡异服饰的……按奢士提的说法，“拜龙术士”。
奢士提用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汩汩流到魔剑之上，一时间，万丈红光在那柄魔剑上绽放，昏暗的天空霎时如末日降临一般猩红，没有任何一个沉迷于幻觉的人试图拦住他，奢士提穿过了疯狂的人群。
刀枪横架，扛不住他手中的炽焰，上前防卫的“拜龙术士”们纷纷倒在红光之下，只有几点刀锋和箭矢擦伤了他的脸与四肢，少数几人仓皇出逃，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
我看见了另外几个拜龙术士，他们端着各色的剑，不陷入幻觉的话，他们大概就是魔剑士，可他们全然没有侍卫的样子，躲在一旁把酒言欢。
挣脱这些无力的束缚，奢士提一路冲到龙的面前，高高举起他的魔剑，没有过多的鏖战，几剑之后，那个虚无的庞然大物轰然倒下，只剩下满地污秽的血……
“龙，龙。龙！龙……”直到我的幻觉散去，奢士提还在重复着这个被他视若宿敌的名字。
他布满矿工老茧的双手扯着焚烧的剑锋上下翻飞，光芒划过的残影几乎把我的视线都割裂成了散落一地的碎片——
血，他臂上的血滚落到亮得让人难以直视的利刃上，躁动的魔晶虫涌进了他的伤口，顺着他的血管爬向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他衣袖里迸发出落花般飘落的薄灰，他全身都燃烧起来了，早已成了一个带着满身烈火的怪物。
他就这么站在马车顶上，脚下是被他看成“龙”的国君，被当做“拜龙术士”的朝臣和清侧。
这个愁苦了大半辈子的人，第一次流露出了满意得令人感到惊悚的笑，还不适应这个表情的皱纹拧成一团，让他更显疯狂和诡异。
他跳下马车，却被烧焦的尸体绊倒，与那焰剑一起滚落在地，掀起一阵几乎要让我窒息的热浪。
“龙，我杀的——”
奢士提扯着沙哑的喉咙，猛咳了一声，吐出的是掺着灰烬的沸腾的血，
“现在，我是英雄了吗？”
奢士提啊奢士提，这个疯狂的可怜人，我该怎么给你做出回答，龙并不存在，可你这“屠龙”的做法却已经被载入了我手中的史册，我觉得这很荒唐很可笑，可记载所见所闻却又是我的本职，我只能这么做。
“后人会记住你的名字的……”虽然他们记住的未必是你的“功绩”，比起庄严而不可改变的历史，你更有可能变成一个离奇的故事，像“龙”那样流传在人们的口耳之间……
“好，好啊——你翻开了它……现在你跟我一样了？既然你也看到了我眼里的世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本《屠龙诀》，它到底讲了些什么？龙死了以后，我该怎么做？”
或许是出于可怜，又或许是出于破罐破摔的想法，我刻意吸了一下空气中残存的烟雾，《屠龙诀》的字句又一次在我眼前浮现：
“斩龙之君，吾主圣明；既成大统，万世太平。
神器更易，加尊九锡；御辇鸾驾，风拂旒缨。
戮龙之君，吾主盛名；草创颂典，万世云云。
一人义举，儿孙荫蔽；比及接代，可袭其才？
族龙之君，何生逆鳞；大殿堂堂，何似山歧？
谶语兜转，春秋代序；君今龙比，过犹不及！
宫车碌碌，脂膏辇来；金玉明殿，涂炭民宅。
奢士倒戈，瑜然不言；蛇鼠满户，鸿麟择栖。
敕令如霆，高阁蒙霭；一城仙境，一国之哀。
荒唐至此，失民所爱；天威浩荡，何厚君哉？
何勇将至，再斩龙脉；复为吾主，重归圣裁？
向使后勇，再冕旒冠；焉能矢志，万世不改？”
这是……预言吗？不，我更愿相信这是幻觉告诉我的废话，可是，既然奢士提愿意当真，我就如实告诉他这书上的意思：“这本书说……你以后有可能变成龙……”
奢士提那可怖的笑容垮掉了，脸上只剩下疑惑和不解。
几个侥幸出逃的朝臣和清侧并不逃跑，也并不为死去的国君哀悼，他们闯进仍然混乱的人群里，向他们声称看到“美梦”是自己的功劳，于是，那些命苦的人向他们顶礼膜拜……
我提起笔，强迫自己抛开所有伤怀，默默记录起眼前的一切——
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癫狂的人群，一个哭肿眼睛的老者闯了进来，向着奢士提跪拜，哭喊着：“我们的开国主啊！斯塔英格陛下，您终于回来了！”
又一个姑娘捧着一束花，来到垂死的奢士提面前，用银铃般的声音询问道：“龙，你可以答应我不要作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