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尔的印象里,特蕾西娅总是悲伤地笑着。

她注定不凡。年纪轻轻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那堪称神迹的奇迹之力也是货真价实,根本就不像她所描述的那样只是个花瓶。在将奇迹的强弱视作圣性多寡的教国,她总有一天会成为教皇,成为照耀人世间最亮的星。

她是高洁的。即使遭到整个世界的背叛,她也依旧践行她过去的诺言,将那无穷无尽的道路当做自己的毕生追求。而威尔对她个人品行的一切质疑,她已经用那发白的发梢作出了回应。

而且她亦是正确的。她的命途实在太过耀眼,就连强大无匹的夏蒂在被卷入其中时也显得险象环生。像他这样的凡人若是不想眼睑被灼成灰烬,最好就将自己的视线从其上移开。

既有值得为其献上性命的使命与信仰,又能甩开像自己这样的拖油瓶,不让那璀璨夺目的道路蒙上污点。

那为何……她却很少笑,即使笑出来,也总是那样痛彻心扉?

“我未曾察觉到的事情……就是那个。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向她确认,从她的口中得到解答。”

“你要去找莉夏吗?”

“是。找到她之后,我就带着她逃跑。你跟我一起来吗?”

“我……背弃了约定。莉夏应该不会再想看到我了。”

夏蒂垂下头来,手里的木棍不停地在地上画着圈圈。威尔可以瞧见她细弱的肩膀在微微发抖。那个作为她原型的女孩,其实也许多次许多次地像这样表达着她的某种需求。

是因为惧怕死亡吗?不,她一点也没把死亡放在眼里。在这段旅途里,她曾经无数次都想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别的东西,就好像那是金钱或是货币。

威尔感到自己的头脑在发烫,那股他曾视作救命稻草,现在却又避之不及的情绪似乎又回来了,漆黑的愤怒反复地烧灼着他的神经,为他带来无法抑止的焦躁。

“不……夏蒂。”

他走到夏蒂的面前,双手按着夏蒂的肩膀。黑色的波纹从他的手臂传导至她那纯粹由魔力构成的躯体,像是平静的湖面落入陨星。夏蒂的眼睛猛然睁大,怔怔地抬头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不要害怕。夏蒂。和约定无关,你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会在你的身边陪伴你,保护你,不会让那个拿长矛的家伙再伤到你一根汗毛。”

“……”

夏蒂觉得茫然。保护,陪伴?威尔非常弱小,若不是自己在场,迄今为止的任何一场与人类的战斗都会要了他的命。他说要保护自己,简直就像是昆虫说要保护巨龙一般滑稽。

她并不很能理解人类称之为“幽默感”的东西,但威尔说的话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都只能是笑话。她尝试从他的眼睛里读取她过去从成百上千的人类彼此打趣时眼神里细微的变化来进行比对,却发现它们和此刻男人眼中所展现的情感都不相匹配。

他并不是在讲笑话,而他知道他与自己究竟存在着多大的差距,也知道他的生命在这狂风之中不过一簇微芒的烛焰,稍有不慎便会熄灭。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是认真的。纵然因此丧命,也绝不改悔。

她感到他的手掌上传来惊人的热度,那热度甚至如那个人那天所释放出的,将她几要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温度等同。但不可思议的是这热量却并不想要将她烧成虚无,而只是在她的心头点起那和他的生命之火相同的,微弱却又明亮的光辉。

“好。我会和你去的。这次我会把那个家伙还有那根长矛全都折断。”

……

…………

“喂喂喂?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姐,你小点声。要是被他们注意到就糟糕了。”

威尔与夏蒂没注意到的是,有一个身影一直攀附在教堂废墟的阴影之中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那人正是扮作城镇警卫的修。在主人贝莉露特的示意下,他从威尔从小屋中出来之后就偷偷地躲在附近监视着营火这边的动向。而就在交谈得出结论的那一刻,他感到那个魔族少女的视线倏地转向了他藏身的地方。

他竭尽全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放慢自己的步调顺着影子缓缓移动。他不觉得自己能够逃过那位仿佛暗影化身一般的可怕恶魔的注意,但不知是不是走了狗屎运,直到他回到教堂废墟内他的喉咙也没有直接被从影子里冒出来的怪物扼断。

“……他们打算去追真正的圣女。”

他心有余悸地向着贝莉露特汇报他所听到的内容。绝大部分内容都让他感到迷惑且无法理解,但只有这一件事是板上钉钉的。

“那真是太好了。这不正是我们最想看到的情况吗?这下老师交给我们的事情就有指望了!”

贝莉露特的声音里透露着难以压抑的兴奋,事情正在朝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圣星骑士们撞上魔族必然会引发大战,而在战斗之中,他们就有机会就能得手那位身份高贵至极,但却无人顾及的目标。

“小姐,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那个男人有些不对劲。”

“那个男人?哦,你是说神父。他怎么了?”

“不知为何,那个魔族似乎对他言听计从。她起初好像很不想和那个拿着长矛的圣星骑士交手,但那个神父只按着她的肩膀说了一句话,她就决定要和他一起去找圣女。”

“这倒是奇怪,那个神父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哪里能操控得了那种妖怪?还去碰她,他就不怕自己的手一下子被削掉吗?”

贝莉露特很是厌恶地说着,在她看来,夏蒂的形象实在是十分恐怖。先是在港口几乎一人就打败了她所有的手下,后面又变成暗影的巨人彻底地蹂躏了镇郊的土地。如果不是老师的任务,她连一秒钟都不想在她的周围多待。

“反正就算那家伙能操纵这怪物,他也不过就是个肉体凡胎。到时候要是他碍事的话,我们就马上把他处理掉。”

“那我们首先得得到陪同他们前去会面的许可。就那二人的对话来看,我觉得他们是想要单独前往。”

“这还不好办。真圣女昨天就已经到了镇子上,我雇的耳目告诉我,她让镇上那个异族的酒馆女侍带她去一个村子见一个医生。”

“村子……指的是原住民的村子?”

“多半没错。那个女侍似乎还和代理领主有些关系,说是能让他亲自带队前去。”

“原来小姐那天在镇子里还做了那么多准备……”

“那当然了,你不会觉得我是个笨蛋吧?你可搞清楚,我才是海盗团的头儿!”

看着修那感慨的眼神,贝莉露特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小姐说的是……嗯?!”

修正待回以笑容,却感到一阵恶寒从脚底直袭上心头。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却发现那里有一副脸孔正以扭曲的笑脸迎向他。

“哎呀,哎呀。”

“我们被发现了。”

他朝着对面一看,发现贝莉露特的影子里也有一张扭曲的脸孔,只不过那张脸孔耸拉着眉眼,似乎像是在哭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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