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风，水中的月亮便永远是残缺的。
轻盈的丝带，随风舞动，在夜里划出了一道道美丽的银河轮廓，并留下了点点繁星。
范薇妮起身，在风的推动下，她想要抚摸米玛尔的脸颊。
因为那本就是，属于自己的珍贵宝物。
在这八年以来，一直都是。
“你不要过来！”
米玛尔躲了起来，她严严的捂住了全身，颤抖着，拒绝了自己的造访。
范薇妮的动作停在了半空，她不知道，米玛尔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会拒绝自己。
“对不起。”
米玛尔小声说道。
“……”
或许……
她根本就没有决心吧。
不愿意忘记我，也不愿意，将我们之间的回忆尘封。
米玛尔现在，保护着她自己，但却全身上下简直都是破绽。
“我们之间到此结束吧，范·薇妮·西利亚。”
米玛尔说道，她擦了擦划过脸颊的泪水。
“我总是这样，自作聪明。从来都不会吸取教训。”
“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不算是一个糟糕的主意，米……我们现在都很安全。”
范薇妮静静的看着米玛尔。
月亮，也渐渐的，在天上展现出它一年一度，最为圆满时的模样。
可是，湖面中的月影，却依旧破碎不堪。
……
“恰恰相反，薇妮，是我骗了你，是我的存在，才会让你身处险境。”
“我说过了……”
范薇妮微笑着，像米玛尔那样的笑着。
“我们现在很安全。”
这副笑容，她在黑暗中见过了千百遍。
但或许，也没有看过哪怕一眼。
“你放过了我的哥哥，我很感激。但是我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我根本无能为力……”
“可我不是答应过你，要保护好他吗？”
米玛尔在不见月光的牢笼里，金栏杆没有被上锁，但她却不想走出来。
她仿佛不愿意再一次见到明亮的事物了。
此刻的她，就好像当年的自己，拉上了宿舍的窗帘，躲在被子里哭泣。
被打翻的水杯，空着的床铺，
支离破碎的星星，
一地的星屑。
那一切实际上都只是……
她想要保护自己而已。
“米……不要害怕面对这个世界。有很多人爱你。”
“这个世界一如既往的混沌与美好，但是我一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范薇妮担心米玛尔阻绝了一切声音，她凑近了些，感受着她的热量。
“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这么说着。
“童话已经结束了，你已经再也不需要了。”
“夜莺……”
“也不会再飞回来了。”
米玛尔独自抹了抹眼泪，她哭了，像范薇妮那样的哭着。
而范薇妮也像米玛尔一直以来的那样，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
她看了看倒映出整个天空的湖面。
一小片乌云飘来，
月影也在挣扎。
“我早就预料到你会这么说了。”
范薇妮看着只有一半的“月亮”说道，
“那你应该很容易就能接受没有我的世界了吧。”
米玛尔接着说道，
“恰恰相反。”
范薇妮摇了摇头，她感受着水的魔力，闭上了眼睛。
二人各进退一步，她们之间的距离，仍未发生变化。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不认为这件事情会发生在你的身上。因为你很聪明，总是能做出十分明智的选择。”
“唯独这一次。”
※※※
周六下午，
【忘途之灵】的誓言成真了。
“……”
“那天晚上，我的身体变得十分沉重。就好像是被我手刃的所有亡灵压在身上。我的心脏都不能跳动了。”
范薇妮提起裙尾处的丝带，拈在手中，在被遮挡的，隐约的月光下，任它随风而动。
“我看着镜中的我……即使是你的模样，嗅着你的味道，但那也根本不是你。”
米玛尔穿过的礼裙，竟意想不到的合身。
“你不应该像我一样，你有很多选择，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好好的活下去。这是我们不同的地方。米……”
范薇妮放下了随风飘飞的丝带，她又一次抱住了米玛尔。
这一次，后者没有抗拒。
“但是我没有。
对于我来说，我没有选择。
我只有你，
所以我只能选择爱你，
或着是更爱你。”
“……”
自潮汐开始，水便有了意识。
同时，月亮和风和云也都有了意识。
“米……我不喜欢你的家人，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们是爱你的，你很清楚。……即使是为了他们，你也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你也应该去保护他们啊。”
“事情已经过去了……薇妮……”
米玛尔只是抬眼看了看范薇妮身后的，远处的湖水。
那种得知真相的痛苦，让自己充满了愧疚与绝望。
如果说真有一个地方能收留自己——那只有地狱吧。
“我对我昨天的行为不会后悔，我只后悔，让你认识了我……”
六岁时的自己，躺在草坪上，抬头望向大海。
范薇妮便是从大海的另一边出现的。
那是她们第一次邂逅。
她如满月美丽绚烂，但自己却像这湖水一般，将她撕裂开，变得支离破碎。
“即使没有我……你……”
“不……”
范薇妮一直在摇头。
她就在米玛尔的面前环抱着她，但是米玛尔却依旧，不愿意抬起头来。
“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地狱，你这么自私的离开我……也太过分了吧？”
“可是我不能保证你会因为我再次受伤……”
“被重力束缚了的灵魂，是我们每一个人共有的。你对大家都那么好……而且我还是最“特殊”的一个，怎么可能会被你推开呢？”
“况且，是第二次了。”
“……”
范薇妮将双手轻轻的搭在了米玛尔的手臂之下。
“来……抬起头，看看我嘛。”
“今天可是中秋，如果我不好看的话，看看月亮也行。”
“胡说……”
米玛尔的眼眶早已通红，因为有泪水流出，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啊哈哈……”
范薇妮将米玛尔拉起。
果然，范薇妮从来都没有见过米玛尔哭泣，她每次看见的，都是镜子里的那个，爱哭鬼的自己。
“明明很期待今天的宴会，但是我没有办法在各个方面都做的和你一样出色。米……我没有那么多的温柔，分给你之后，其实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二人相互注视着，乌云停在了她们的头顶，并不合时宜的落下了雨滴。
不过对于水属性魔法师来说……
这样的雨，根本算不了什么。
“所以，像笨蛋一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范薇妮贴心的为米玛尔整理好了刘海。
这样的动作，自己曾经做过无数次。
“你已经没有办法赶我走了，我也是，我不会让你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产生这样的念头。”
“薇妮……”
米玛尔看着范薇妮，她们两个人，都像是小丑，做着滑稽的打扮。
雨点阵阵，落到二人的身上时，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天，我带你来迷宫里，本想勇敢一些的呢】，可是你说的对，我一直都是个爱哭鬼。当你离开我之后，我便会不知所措……”
“将你传送出迷宫，只是单纯的因为，我哭的实在是太难看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你还在我的身边，因此，我有达成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范薇妮说道。
迷宫的星空之下，她想要说的话，在米玛尔拒绝之后，便再也想不起了。
最终只剩下了一个字，准备在那片哥布林堆积的战场上送给她。
结果，
大家都知道。
二人忽视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今天满月，没有什么，有比此刻更加合适的时间了。
——
——
“话说，我还没有正式向你表白呢……米。”
范薇妮笑着，当她卸下了自己的伪装之后，带着米玛尔给予她的勇气，终于抵达了这一步。
“你……每次反应都很大……我都要忘记了这件事，整日都沉浸在与你相处的时光中，真讨厌啊……不过我也有责任。”
“……”
米玛尔的鼻尖和耳朵都透着红色，她偏过目光。
雨似乎下大了，将她们的头发打湿。
米玛尔咬了咬嘴唇，她又情不自禁的看向范薇妮。
恍惚中，
那分明就是自己。
到底是……
自己让她走到了这里啊。
乌云将满月彻底遮盖，只留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雨水打在身上，却格外温暖——
“我出生在没有希望的世界里，但是在我的一生中，却见到了三万亿颗星星。这样一来，即使是永暗的世界，也能有些光亮，这是我感受过的最大的温柔了。星星们一闪一闪的，有些颜色暗淡，有些光芒闪烁，有些奇形怪状，有些跳跃翻动，总之，它们都很漂亮。”
“可是我只想找到其中最美丽的那一颗。我找啊找，找啊找。我想最美丽的星星，一定是最闪亮的吧？我找到了它，可是它不是你。”
“我想最美丽的星星，一定是最好看的吧？我找到了那颗星星，但它依然不是你。”
“我一直在寻找着，我翻过了一条又一条的星河，跨越了一座又一座的星云。我认识了很多颗星星，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可是直到我来到了黑暗的最深处，却依旧没有找到你。”
“我开始犹豫了。要不然，让我回去吧。我这么想到。我本身就不值得沐浴在星光之下。”
“可当我迈向深渊的时候，我听到了星星们的呼唤。它们不愿让我离开，可是你不在那里，我停留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
“身后，格外明亮……”
“当我回头看去。”
“三万亿颗。”
“所有星星组成了你的模样。”
“所有星星加在一起，那便是你。”
“米玛尔·阿扎非鲁。”
“我爱你。我愿意与你承受世界一切的苦难与罪恶，你不要抛下我去独自面对……我也愿意与你一起享受世界的芬芳与美丽，花海盛开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的身旁。”
乌云越来越淡，月光也渐渐的穿过云层，照向二人。
“答应我吧。”
【“虽然戒指还没有准备，但是我要收下你了。”】
“薇妮……呜呜呜……薇妮……”
米玛尔不停的擦拭着淌出的泪水，但是她根本止不住。
目光朦胧，眼前，尽是光斑。
“啊啊……你这个家伙……唔……真的是。”
【“怎么把人说的……和物品一样啊……”】
【“啊哈哈……你一点儿也不浪漫啊，米。”】
第三训练场的湖面随着晚风激起了浅浅的波纹，正如她们所面对的一切。
都没有终点。
米玛尔上前抱住了范薇妮，
在明亮的满月月光之下，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二人的剪影，也分外美丽。
而这条裙子，也终于找到与她最为相配的那个搭档。
“对不起……薇妮，对不起……我不要再和你分开了，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吧。”
这个时候，哭泣的人，也变成了两个。
“嗯。当然了，我很乐意。”
范薇妮张开双臂，似乎天空的雨点，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米……抱紧我。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然后……告诉我。”
米玛尔依旧泪流不止，也不知那究竟是不是眼泪。
“我……想要与你一起，沉入水底。”
“啊哈哈……好。”
只有水，才是二人应该存在的地方。
她们互相环抱，水的气息，缠绕在彼此的身上。
小雨……
也淅淅沥沥。
是夜空……
是星空，
满月也好。
原来自己的期望，仅仅如此吗？
湖面的平静被打破了。
随着一阵水花与声响，最终形成了新的终点……或是起点。
此刻，只有两个人就足够了。
水下本漆黑一片，
但是却有三万亿颗星星，连同月华同时坠落。
即使是在夜里，也很绚烂。
泡沫，花瓣，
无尽的光点之下。
只有渐渐下沉的二人。
连同紧贴的双唇，与水一起。
化为了一个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