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彻的声音到底是势如破竹的威吓,抑或只是女性与绝望抵抗的悲痛吶喊。
凯娅让迸散的激情乘着挥落的剑击,朝魔将普拉西多垂直挥剑一砍,释放出赤色闪耀的绯红魔风包覆于斩击上。不论大地、山脉、高空以及物体大小与规模,至今为止能将一切砍断的斩击,却被普拉西多伸出缠绕漆黑气息且宛如盾牌的手臂抵挡。
屠杀过何其多魔物与魔族的精灵之力,别说肉,甚至连皮都构不到就被混浊气息弹开,仿佛在亲身诉说这点力量根本无关痛痒。
“唔唔……!”
“哈哈!怎么啦,基尼雅思的剑士!你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给我闭嘴啊啊啊啊!”
她仿佛要将沐浴在浑身的嘲笑挡回去般吶喊,接着她使出反复不间断的赤红斩击,包含横切、上切、刺击、劈切、扫劈、带剑、抽剑等各式各样的剑击断断续续激烈攻击,普拉西多使出他那被混浊气息强化过的不寻常拳头,以他预料内的轨道应付斩击。
一束红线,与添入墨色的乌黑混杂后朝外侧弹开,这正是这种力量间的冲突。支撑两者双腿的地面无法承受彼此抗衡的力量,每当剑击与拳击激烈冲突时,地面会连同尘土被破坏到粉碎溃散。
凯娅处于劣势,将敌我力量置于天秤衡量的话,天秤确实倾向普拉西多那方。当凯娅无法承受压力往后退一步时,对方势必会以两步的距离逼近她,若是她挥剑使出十次剑击,对方必定会还以十一次的冲击。
无论自己做何抵抗都不及普拉西多,因此她的身体承受严重打击。
“喝啊啊!”
就在攻击遭到压制时,普拉西多或许是想了结战斗,他猛力挥出一击,尽管凯娅眼尖看穿这道攻击,但她的身体却无法反应过来。平常这种随处都有机可乘的夸张攻击,在对手挥完拳这段期间,她甚至从容到足以给对手施展五次斩击,然而目前这副在战斗中受伤的身体却连一次斩击也使不出,她以大剑代替盾牌,光接下攻击就已经竭尽全力,她只能承受包覆混浊气息的拳击。
这影响浑身的沉重威力使她溢出苦闷声,冲击压迫身体,令她不禁大步后退。
“喀、唔……”
当她膝盖着地吐出凌乱气息后,普拉西多边浮现蔑视般的笑容边说道。
“呵呵呵,你这只是在重蹈覆辙。”
“……你说重蹈覆辙?”
“没错,就像当时我们进攻你们故土那样——”
这句话令过往景象于脑海复苏,普拉西多的话令她回忆起那天魔族进攻基尼雅思的情况,如今她也难以忘怀当时的惨状。当他们与攻打过来的魔族永无止境地奋战时,推开小兵现身的就是普拉西多,他拥有的魔族力量比现场任何魔族都还要强焊,将一切破坏殆尽。
当时她在那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同样力有未逮,她如同现在这般屈膝跪地。
当时她仅能目睹同胞在眼前遭到凄惨杀害,为自己的无力叹息,在那之后即使物换星移,直到王都沦陷为止她也在不同地点战斗过好几次,然而结果都只是重蹈覆辙。自己总是在战斗时被普拉西多打倒,为保护被打败的自己,必定有谁会牺牲,不管是同胞还是同伴,必定会有自己珍视的人牺牲。
面对魔族心余力绌的自己,总是有人为袒护自己遭受攻击。
“呜、呜……”
当凯娅被脑海闪现的记忆囚禁,使她不禁漏出呻吟时,普拉西多吊起嘴角。
“我说得没错吧?凭你的能力根本赢不过我。”
赢不过,她的心被这句话深深刺穿。那是已经被证明过,代表即为真理的事实,将自己全盘否定般毫不客气的一句话。这句话犹如远在天边却清晰可闻的雷声般,好似雷云即将逼近此处而嘈杂且喧嚣不已,普拉西多的声音恰如此声,吵闹不堪的杂音正扰乱她的心。
“给我、闭嘴……”
“不甘心吗?因为这句话正好戳到你的痛处——不过你却选择逃避,即使讲出要保护人民与同伴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你仍旧数次背对我,因为你拒绝让自己的性命走到尽头。”
“闭嘴……闭嘴……!别再说了!”
“叫我闭嘴?你就这么不想听见自己究竟有多愚蠢吗?不想听到自己未把高洁视作合乎道理的那份愚昧。呵呵——说得没错,任谁都不愿看见自己可耻的部分,也不愿给人看见,不想受人指摘,既然自己很清楚那是可耻的行径就更不必提了。不过,你不是对即将死去的人见死不救了吗?因为想保命所以就逃跑了吧?我有说错吗?”
她无法让看透自己而嗤笑的嘴闭紧,祂明明什么都不懂,既不晓得被强加己身的愿望致使自己无数次扼杀心灵,也不明白有群将这份心愿当作希望奉献自身的人们,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思念错综交缠在一起,祂明明一点也不晓得。
“话说回来,你晓得你逃跑后,其他人类怎么样了吗?”
“你、你说什么……?”
“你知道你的同伴、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那群为了让你逃跑而赌上性命的人,最后究竟沦落到怎样的下场吗。”
“你、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就是把每个人的四肢拽下来,一点一滴把他们玩死罢了!哎呀,给予打算替自己信仰牺牲的人痛苦与恐惧使他们哭喊,最后甚至咒骂你们所信奉的女神那副德行,实在让我享受得很愉快呢。不过,他们从途中开始都没有半点反应就是了,呵、哈哈哈哈哈!”
“————!”
这声大笑正撕裂自己的胸口,自己的想象经过普拉西多的一番话被唤醒,那些于脑海内浮沉的画面,无疑是饱尝折磨者们的身影。那些折磨究竟有多痛苦,究竟有多艰辛,究竟使他们品尝多少绝望,那些替自己送死之人的空虚眼阵,全都在凝视自己,理应不可耳闻的怨恨声正逐渐在自己内心深处晕染开来。
“怎么会……父亲……各位……”
“这下你晓得了吧?晓得你的故乡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解你爱的那群人最后下场如何凄惨,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这家伙、竟敢……竟敢……!”
“不甘心吗!?恼羞成怒了吗!?基尼雅思的剑士啊!不过这正是你的罪孽,是选择逃跑的你理应注定背负的,正当的罪孽。”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凯娅朝向把造就这一切后果的原因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的普拉西多,任凭气势挥剑使出斩击,这是她使出浑身解数的剑击,毫无条理,也没把自身的身体平衡放在眼里,仅仅被愤怒与心慌意乱吞噬而错判最佳攻击模式,是甚至可称为愚蠢的笔直并使尽力气的剑闪。
“简直愚蠢至极!”
不过剑击却被弹开,普拉西多的拳头撞击剑刃将其弹开,祂甚至称这攻势太过愚蠢,表明凯娅的攻击根本碰不到他,不论是剑击、意念、悲鸣,一切都无法触及祂。
“唔!”
但是还没完,她连同简直把牙齿咬得作响般龇牙咧嘴的愤怒,打算再次朝对方挥落剑击,就在此时。
“呼——”
普拉西多发出让人错以为是满溢而出的憋笑声般的微弱声音,手上的混浊气息简直像在呼应这声音般急遽膨胀。
——这是。
“呜……啊……”
将她身体残余力量掏空到一点不剩的绝望在此复苏。
普拉西多挥拳的姿势,让凯娅曾几度见识过的景象于脑内如走马灯般穿越,她一时因愤怒而激昂的内心崩溃。这是那招,是这名为普拉西多的魔族之所以被奉为魔将的,寻常魔族所没有的强大力量。此为他们几度交锋时,魔族将要塞彻底消灭到不留半点痕迹的决胜招式。
浓郁深紫犹如凝固般化为暗色的漩涡后膨胀,形成足以吞噬一名成人的球体后迈入稳定,一瞬间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般文风不动的球体,在下个瞬间,球体仿佛展现解放前的征兆般开始震荡。
她根本不可能躲开,这招原本就具备能消灭要塞使其化为空地的威力,且遍及范围辽阔,想躲开本是无稽之谈。论及自身能办到的事,就只有尽可能让精灵之力膨胀到极限,藉此保护自身而已。
——然后自己也被紧逼而来的暗色波涛吞噬。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遭到混浊的漆黑填满,一切被破坏的感觉,任何事物都被剥夺的感觉,自己的五感被推落至此,推到与充满即将迎向终结的预感有相同感受的黑暗。
……然后,她在好似长时间都深陷这种环境的错觉中睁开眼阵,周围物体都抛弃自己被消灭殆尽,不论树木与岩石,或者冒险者们的尸骸,甚至是那名少女的遗骸皆然。
“咳、呼……唔……”
她成功撑过去,然而剩下的却仅有力量被大幅削减的自己,就跟昔日相同,这不过是在重蹈覆辙。这不上不下的精灵之力越强,就越只有自己会苟活,只会让仅有幸存者才会被迫背负的痛苦与罪恶感,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还被攻击的余波囚禁,她的身体仍为痉攀而微微颤抖,普拉西多却悠哉地靠近自己。即使她因对方昂首阔步而备感焦躁,她却无法抵抗麻痹的身体,就此被普拉西多使用黑暗的魔力形成的爪子抓住头发。
她的身体如悬吊般被往上拉。
“你要、做——唔呼!”
接着她的腹部遭受黑暗魔力形成的黑球强烈殴打,如圆木粗壮的手臂所使出的一击,贯穿精灵之力所剩无几的防御,让她的内脏承受剧痛折磨。
“嘎——呼、咳咳、咳咳……”
像是完成泄愤一般,她的身体如垃圾般被丢掉地上。
“阿、阿、阿……”
她在地面又是翻滚又是匍匍,为寻求空气而邋遢地张开嘴巴,唾液自嘴角淌流,简直就像毛毛虫,不对,甚至比毛毛虫还不如。好痛,感觉好痛,比起身体心灵更痛。普拉西多过度的责难,在物理与精神层面皆使出各种手段打击自己的心灵,她无法动弹,使不上力气,无法思考,她想把一切抛开。
然而,普拉西多却更一进步折磨她。
“真难看。”
“呜、呜……”
“暴露出这副难堪的模样,你觉得有办法回应那些你想保护的人们吗?”
她打算用剑支撑身体站起来,然而此刻却飞来这道问题,那句逼自己再思考一遍的问题,她根本不必考虑,因为根本毫无思考的意义,毕竟——
“你有办法拯救那群人吗?”
这答案她早就再清楚不过。
“假如时光回溯到当初,你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吗?”
她早就再清楚不过,所以——
“我说得没错吧?你根本无法保护任何人。”
——拜托,别再说了……
“呜、呜呜……”
没错,一切正如普拉西多所言,不仅是故乡的同胞,自己甚至连商队的人都无法保护。即使回到当初,结果也只会重蹈覆辙,自己根本无法遏止那些吶喊与泪水。
所以自己才赢不过魔族,没错,绝对赢不过。
好痛苦,这摆在眼前无以宽恕的事实,还有陈述自己无能为力的辛辣口吻比起疼痛更让她痛苦,因此那句话才成为致命一击。
“你就承认吧,不对,应该说你已经开始承认了吧?承认你自身对自己而言究竟有多没价值。”
“我、我……我是……”
“全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毫无例外,正因为有你在,所有人才会死光。”
“啊——”
“没错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拿来支撑身体的剑从掌中滑落,膝盖无力跪地,随意挥出的手臂,松懈的肩膀,握住大剑的力量与气力全都从体内消失殆尽。
“………”
“——屈服了吗?”
得以窥见喜悦的断言正穿透她的身体。
没错,她正如普拉西多所言已经屈服,她丧失战斗意志,这副被剥夺重要事物与骄傲等任何一切的皮囊,就随他怎样处置吧。
“哼,你已经没有让我费工夫杀死的价值,你比较适合跟你故乡的人一样被玩弄至死。”
普拉西多伴随这句话朝部下打暗号,接着没受到普拉西多暗色力量摧残的数名魔族,立刻回应这声呼唤。
在扭曲歪斜的视线彼端,看上去模糊不清的魔族正在逼近,他们为了杀自己而争先恐后。尽管如此,那些要取自己性命的利爪还有猥琐的容貌与卑鄙的笑容,她仍旧清晰可见,仅充满恶意的眼阵混浊不堪,就在这些画面全都变得缓慢之时——
“啊啊……”
她发出的却是这种声音。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面临这种结果。重要的事物被剥夺殆尽,不仅饱尝屈辱地败阵下来,甚至连心灵都被对方折服。
至今为止自己理应都活在正道上,她的人生应该是走在正道上才对,然而这却是错误的选择。为何她不能这么做呢,为何走在正道只会迎向凄惨的末路呢。
根本没有希望,既然如此,那么希望究竟又是谁创造的词汇呢,为何那个人要创造这种词汇呢,希望根本不曾存在于这个世上。
没错,追寻希望只是徒劳无功,光是仰赖希望根本毫无意义,结果希望终究也只是为了把人推向更深的绝望地狱,好让人饱受残酷的良心苛责而已。至今为止坚信希望确实存在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
与眼泪共同溢出的是无法遏止的思绪在强烈诅咒世界,然后——
“谁来、救我……”
脱口而出的是源自这名少女的希望,即使死到临头,她依然渴望获救吗?这世界明明不可能如此凑巧,绝对不可能,没错,明明绝对不可能——
就在死亡逼近,她打算闿上双眼之际,不知为何惊扰天空的轰鸣竟然在耳旁出现。
在她眼前所呈现的是,向她袭击而来的魔族们动作突然停止,接着随着响声一个接一个的被化为灰烬。
她胡乱转动眼珠,等她回过神后,遮蔽视线的灼热悲伤被温柔拭去。
接着,现身此处的是——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发出响亮声音的漆黑身影随风飘荡,眼前这位是她熟识的人,这名少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