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他那正厅级的警察父亲和当教授的母亲,他很小就见过许多身处高位的人,然而不管是掌握着一个城市经济命脉的商业大亨还是左右着一片区域政策走向的政府要员,他们的强大都是可以理解的。而有些人的强大是无法理解的,就像很多年前他在一个雨夜中看见的那个人一样:诡异,强大,无法理解。
透过咖啡馆的透明玻璃看见坐在窗边的夏忆,阳光打在他身上,在他的脖颈处划分开了阴影与光明。即使是室内,他也仍带着兜帽,在一片阴影中,付兴看见他那无声发笑的嘴唇和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手中一把刻画有繁复花纹的银镜,然后忽然转过头来,以一种看向猎物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嘴角咧开可噬的弧度,像是在找寻他身上哪个部位最可口……
残忍,嗜血,神秘,夏忆的身影在他眼中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了,在这种重合的幻影中,他又回想起了那个雨夜。
……
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
付兴走在回家的路上,四周清冷非常,只有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瘦小身影在告诉他他不是独自一人。天气预报显示今晚是晴朗,可中午的时候黑压压的云就已经密不透风地在天上悬挂,像是在预兆着今晚的雨一定会史无前例。婉拒了老师想要他留在学校的担忧,他选择一个人走回家,即使一个专门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对他们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想要成为一个警察,就一定要学会独立。这是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给他的。
与他同行的人叫做夏忆,其它班瘦瘦小小的一个男孩,他似乎总是一个人,有时会看见他被几个个子高大的男生围堵在墙角,有时会看见他脸上和身上又多了些伤痕,然后就总是出现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被老师按着头骂:
“你怎么总是跟别人打架?看看人家付兴,多好的成绩,再看看你,你觉得你还有脸在这个学校中待下去吗?”
站在一旁替老师整理文件的付兴闻言看了那低着头正被训斥的男孩一眼,却正好对上那看向他令他不寒而栗的漆黑目光。
没有一丝光线能从那样一双眼睛中透出,黑暗与绝望好像在那里凝结成了深渊。
“你还有脸看!”
付兴默默地离开了。
没有动用关系,也没有花除了学费以外的钱,付兴凭自己的本事考入了这所当地名列前茅的学校,用他父亲的话来说,得不到的东西,我们送到他面前他也接不住。从小处于一种被放养的状态,付兴很早就养成了自立自强的习惯,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在家吃饭,身边总有许多因为他的背景而巴结他的同学,但却少有他心中真正看得上的朋友。
或者说,因为眼界的关系,这所学校里并不存在能让他多看一眼的人。或许夏忆算一个例外。
但那也只是因为他经常被人欺负罢了,他虽然可怜他,但他们的生活之间本来就不可能有交集,本来他是这么认为的。
……
雨开始下了,一下就是大雨。
付兴撑起了伞,他身后的夏忆也是。
狂风裹挟着雨点呼啸而下,在两个落单的人面前尽情展现着它的凶猛,付兴的手稳稳撑在前方,没有雨点能落到他身上,然而夏忆却被风吹的东倒西歪,衣服裤子也被彻底打湿,露出单薄的身躯。
远远地看见了装修华丽的别墅区,平时早就灯火通明的楼房此时静悄悄地,好像张开了黑色的大口等待着吞噬来访的人。没有一片区域还亮着灯,空气中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夏忆在不停地打喷嚏,付兴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家快到了。
黑暗笼罩着这座位于区域中心的别墅,将一切金碧辉煌都拖进了它的怀抱,隔着大门,那些平日里赏心悦目的雕像如今在黑暗中却显得渗人,石头的眼珠仿佛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时刻准备着伸出爪子将他们拖入黑暗。
拿出手机,他给管家打去电话,然而得到的只有无法接通。
“要不要在我家住一晚,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一下?”
拉住身旁走过的夏忆,付兴看着已经浑身湿透的他。
他只是默默看着付兴,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你家还有很远吧,现在不换身干净衣服的话会感冒的。”
于情于理,作为同学,他都不能放着夏忆不管。
“不早点回去的话,父母,会打我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夏忆眼中的黑色更深了。
“你现在回去就来得及吗?”
“……”
拉住夏忆的手,拿出钥匙,打开家门,里面漆黑一片。付兴尝试性地按了开关,伴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笑声,灯开了,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好像也被打开了。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屋子,却没能驱散那种诡异的氛围,什么都没有发生,屋子里仍保留着付兴离家时的环境,但却好像又有什么已经发生了,付兴甚至产生了黑暗里有怪物在盯着他们的毛骨悚然感。
原来没有停电,可如果不是停电的话,那么又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呢?
“走吧,我带你去换衣服。”
付兴拉了拉身旁的夏忆,可是没有拉动,于是他转头看去。
“好多血。”
夏忆原本就被冻僵的脸此刻彻底变成了惨白,身体说不清楚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在不停地发抖,整个人拼命地往后缩,以至于付兴都没有拉动他。
“什么血?”
付兴顺着夏忆惊恐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地上有洒落的水顺着地面一路流淌,顺着台阶一路向上延伸开去,最后在他母亲的房间门前停住,从那门下缓缓流出来。
他蹲下去摸了摸那水,然而灯却在此时突然爆掉了,付兴只听见一声惊恐的尖叫,然后拉着夏忆的手就被挣脱,从门口那边传来慌张的跑动声。接着有阴冷的风从黑暗中猛的掠过他的身体,直直向门口冲去。在恐惧中,付兴的大脑一下宕机了,他颤抖地站起身子,把手指放在鼻尖闻了闻。
血的味道。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