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着脑袋看着夜灯,学着在候船室时的样子用笔记本将光挡住。那是子文的日记,它被保护的很好,封面上没有崭新的刮痕,书脊上也没再多过怎样的破损。无论被保护的再好,它一样会输给时间。建树看着那书页上微微的泛黄,他有些不悦。
他清楚那本日记,那些记忆,以及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这些过去的,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永远存在。他们迟早会像这日记的书页一样,泛黄,模糊,在最后变成细小的尘埃。
背着光,建树什么也看不见。他看着黑暗中的笔记本,幻想着一段旅途,就像是那本游记所带来的感受一样,他试图融入子文的故事。这一次他什么也没看见,他无法重新拾起当初那少年时代的幻想,就像他已经无法再背着光读书了一样。
他妥协了,什么也看不见的他将日记放在了桌上。借着夜灯的光他总算看清了上面的字,子文的字写的很好,工整的字体即使说已经开始模糊依旧另建树感到心旷神怡。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认真阅读她的故事了,那些美好,轻松,有些青涩的表达总是能让他在无法入睡的夜晚感到安心。可就连这样的感觉时间也不放过,现在重读这些他感到了只有那淡薄的情绪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悔恨。
日记被翻到了子文写下的最后一页,九月七号。就是在那天的晚上他们相见,最后离别。翻过了九月七号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笔记本让建树感到了揪心。一种阻塞感汇聚在了胸口,他伸手向着桌上的烟盒而去,它已经被桌上残留的雨水浸湿,这让建树打消了抽烟的念头。
他松开手中的烟盒然后看向一旁的夜灯,它被一阵风吹地摇摇晃晃,像是一艘行驶于漆黑大海之上的一只小船,只要稍稍一推就会翻倒然后消失在大海之中。建树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在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他骤然回头,那里空无一人。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子文也是这样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那时渡轮正朝目标的港口驶去,那是一座稍微大一点的岛,到了那里就可以用汽车去到更大的城市。子文与建树就站在渡轮的一头,他们靠在一起看着渡轮渐渐靠近港口。建树的脑子有点乱,他似乎被即将到来的结局感到了些许迷茫。
子文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时候渡轮已经靠了岸,她拉着建树走下了渡轮,然后在离开的楼梯前松开了建树的手。她背着手,眼睛里的光有些涣散,那应该是因为这里的光线格外微弱,毕竟没有光的地方连眼睛都会有些暗淡。
她说:“看来是要道别了呢。”
“...是啊,我会好好保管它的。”建树将日记拿起。
“嗯,我也会...”子文将游记拿起。
“诶。”他们不约而同的开口,又一起停下。
子文说:“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建树犹豫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也想要离开那座困住他的小岛,但下一刻他又回归了现实。他只是个高中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高中生,走了后又能怎么样呢。离开了又能怎么样呢,等到几个小时后太阳升起,终究是要回到那座小岛。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不改变。
“我...我还不能走,确切的说我还没有那个勇气离开这里,我还是个胆小鬼,胆子还没有大到可以面对这个世界,所以对不起。”
“建树可不是胆小鬼,那些永远不敢踏出小岛的人才是胆小鬼,相反我认为建树是勇敢的人。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勇气站在这里,所以不要道歉。”
“那你有想过走了之后怎么办吗?”
“我有个很熟的舅舅住在这边,我想在他那边待一段时间再看看。”
“不回来了吗?”
“嗯...至少不愿意再回去了。”
“好吧...”
沉默占据了空间,子文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惆怅,那乱动的手指看起来对接下来怎么样也充满了疑问。但她看上去并没有胆怯,她的未来一定会变好那时的建树有这样的预感。
“能再陪我抽一根烟吗?”子文说。
建树点头。
香烟点起,他们并排着坐在向下的楼梯,他们盯着高高的天花板,就这样一直盯着一句话也没有说。烟很快就到头了,它像是两人的相遇一般走到了尽头,飘散在了空中。熄灭了烟,建树站了起来,他鼓起勇气走到子文的面前,他抱住了她。
子文什么都没有做,她默默地接受着建树的拥抱,让事情随意的发展。她头发上的那股薰衣草味此时被灰烬与皮革取代,那是一种趋向成熟的味道,比起那温柔花香更加的神秘莫测。建树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情绪是怎么样的。子文也一样,她伸手抚摸建树的后背,就这样过了很久。
分开的时候他们都挥舞着手中的书,那些意义非凡的文字是他们唯一剩下的东西。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就连那汽笛声都没有让他们朝着身后看去。在渡轮上建树睡着了,他读着子文的日记,在鲸鱼搁浅的那天睡着了。
建树轻轻抚摸着日记,气温开始下降了,后半夜的小岛因为潮湿连窗户都变得雾蒙蒙的。他看着昏暗的客厅,心中又一次感到了莫名的阻塞。他没感觉到困,同样也没感觉到疲惫,这些回忆让他已经彻底的无法入眠了,他想要做点是什么,但什么也想不到。脑袋就像是一团分不清的乱麻,变得混乱且无序。
他想抽烟,但烟经抽不上了,他想要走却不知道该往哪走。他站了起来打算换换空气,可空气却因为湿润而浑浊的吓人。这时汽笛声又响了,它从港口出发贯彻了整个小岛,绝对是这样,建树可以肯定。看着港口的方向他想通了,他先是从厨房找来了一个硕大金属盆,然后把烟打火机和日记都丢了进去。
他从车子的后背箱里找到了一罐汽油,又从厨房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包火柴。他把汽油倒在了金属盆里,汽油顺着铁盆向外蔓延。拿起火柴,他用力一擦。
火柴断了,它碎成了两节却不见火焰的踪影。
建树将火柴断成两节的火柴丢掉,他已经不打算回头了,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接下来的遭遇怎样,他都不打算停止。他拿出了一根新的火柴,他擦了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又擦了一次,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明白这是湿气的问题,但他不打算换一种方式,烧掉一切的是火柴,一定是火柴。
他抓紧火柴盒又一次摩擦,火焰燃起了,它像是在回应建树的请求,在漆黑一片之中燃起了火焰。他将火柴丢到了盆里,日记,香烟,打火机,它们几乎是刹那间就被大伙吞没。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那火焰比任何路灯都要亮,那火焰比任何记忆都要真实。
他舒展了下眉头,他唱起:“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啦……想她。啦……她还在开吗。啦……去呀。他们已经被风吹散散落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