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载入史册。
在靠北的一处偏僻行宫内,一个约莫六岁大的女童,弯着身子将耳朵贴在行宫内早已破败不堪的门上,皖江的三月很冷,她穿的单薄,此刻以奇怪的姿势贴在门上,身体却没有丝毫颤抖。
片刻后,确定暂时没有叛军搜到这边来的女童,收起耳朵和奇怪的姿势,蹲在门旁,一边柔着腿,一边朝身后轻声问道:
“阿禹,衣服换好没?”
“好,好了。”
漆黑的行宫内传来男孩胆怯的声音,借着外面的月色才隐约可见一个黑色人影从角落中走出。
在夜幕下缓缓靠近。
那是个约莫四五岁,长相精致的小男孩,小男孩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女童衣服,长长的袖子被卷了起来,拖地的裙摆被夹在腰封里,勉勉强强不会影响他走路。
衣服虽不合身,耐不住男孩长的好看,年纪小,男性轮廓还不明显,这身衣服穿着,倒真的像个女娃娃。若是头上再扎上两个发髻,定是个可爱精致的小女童!
女童满意的点点头,迅速将男孩头上刻着龙纹的玉冠拿了下来,随着小男孩头发散下,女童从宫殿的面帘上扯下几个布条,绑在小男孩头上并打了两个大大的蝴蝶结。
看着雄雌难辩的弟弟,南宫静给自己点了个赞!
“阿禹,你要是个妹妹就好了!太可爱了!”
被叫做阿禹的小男孩愣了一下问道:
“皇姐,做男孩子不好吗?”
南宫静摇摇头:“皇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可惜,我们母妃那么美,却只有我一个女儿。”
小男孩微微点点头,赞同道:“皇姐,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可惜。为什么我长的一点也不像母妃。”
“谁说你不像母妃的!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没有母妃的力量,你就算穿着女装也没人会信你你是个女童!”南宫静敲了敲小男孩的头,继续道:
“别胡思乱想了,快过来替我听着外面的动静,我去换衣服,冻死了,也不知道你的衣服会不会太小了。”说着,南宫静一把拉过小男孩蹲在她的位置上。
拿着先前从男孩头上拆下的玉冠,起身将如墨般的头发随便绕了几圈,固定住,才将玉冠带到了自己头上,又从地上捡起小男孩换下来的衣物,往自己身上套了起来。
“皇姐,我怕。”男孩怯生生的说道。
南宫静穿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着眼前只有四岁的弟弟,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别怕,皇姐会保护你。”
这句话像是定心符一样,小男孩脸上的胆怯一下便消散了。
因为他知道,他的皇姐从来说道做到!
南宫静加快穿衣服的速度,男孩的衣服比较简单,没一会南宫静便穿好了衣物。
“外面有声音吗?”南宫静轻声问道。
小男孩闻言将耳朵贴在门后,听了一阵才道“没有声音。”
南宫静拉起蹲在门后的小男孩,又附身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真的没有声音,才回应道“跟我来。”
这所行宫早已破败,只能通过夜色,隐约瞧见里面的构造,所幸今夜月色正好,不然南宫静也不敢保证能在没有烛火的情况下找到这一块大理石石砖。
南宫静伸手敲了敲石砖,咚咚咚~~
“嗯,没错,就是这块了。”
说着,南宫静伸手沿着石砖边角的缝隙里将石砖抬了起来。
一旁的小男孩瞬间惊呆了,这可是80*80的大理石石砖啊!皇姐才六岁啊!此刻他很想大声惊叹皇姐的厉害,但考虑到外面还有叛军,不能吸引来叛军,小男孩收声悄**的惊叹道:
“哇,皇姐,你太厉害了吧,这可是大理石啊!你现在的力气都能扇我两米远了!”
男孩嘴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南宫静一巴掌拍在脑壳上面:
“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扇过你!我劝你别胡说!”
“呜呜”男孩被打的有点疼,又不能叫出来吸引来叛军,只能小声的呜呜着。
你确实没扇过,你都是敲,掐,打,拍,揍,捶我,小男孩在心里非议道。
他可不敢当着皇姐面说出来,要是皇姐当场给他埋在这里可怎么办!委屈jpa.
南宫静看着自家傻弟弟一脸委屈的模样,叹了口气,耐心的解释道:
“这是前年年底的事情,你怎么已经忘了?前年初雪的时候二叔父总是拿青梅酒引诱我,据二叔父说那酒是他还未上战场前,在皖南酿造的。那个时候就在皖南埋了三年,后又随二叔父出征北境,在京北的雪山下埋了整整十年二叔父才舍得拿出来尝尝。皇城什么好酒没有,我从来不喝,可那青梅酒,我只是闻着味道,便觉得清甜非常!想喝!想喝!非常想喝!我求了二叔父三天,他才舍得给了我一小罐青梅酒。才一个晚上便喝完了,我只好再去同二叔父讨要,二叔父说得父皇同意才再送我些,我哪敢去同父皇说这件事,原本那几个月,父皇就在生我的气。我不敢去,二叔父便总拿它馋我,有一天,我实在馋的厉害,没忍住便去问父皇讨要,没想到父皇竟然答应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高兴,结果...”说到这,南宫静心疼的捂住了胸口。
“那酒送进宫的时候,不知是谁将这事传到了母妃那边,母妃知道后,骂了父皇一顿,还禁了我的酒,我的禁酒令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我整日郁郁寡欢,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同你说,你居然笑我,我只好忍痛打了你一顿。”
听着南宫静的叙述,小男孩嘴角扯了扯,敢情最后受伤的是我,那你心痛个锤子啊?小男孩很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然后呢?”
“我不是同你说过嘛?我馋的厉害,三个月后的某个夜晚,父皇瞒着母后,悄悄在这所偏僻的行宫内为我挖了个小地洞,把二叔父送我的酒藏在了这里,父皇为了方便我偷偷喝酒,请宫外的工匠制作了这块石砖,看上去是大理石的,实际上是用木头加泥土和鸡蛋清仿制的,而且还能隔绝酒的香气!具体的工艺我也不清楚,那个工匠真的非常厉害!这块石砖别说我,你也能拿起来。”说着,南宫静将手上的石砖递给了男孩。
男孩接过石砖,拿石砖的手却猛的往下一沉“重,好重!皇姐快帮帮我!”
南宫静连忙伸手想把石砖拿走,却见男孩一手将石砖重新抬起。
“哈哈哈,皇姐,被我骗了吧!”男孩的话语中满是嘚瑟,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骗皇姐的感觉真好!
“啊!”一巴掌拍到自家弟弟的脑壳上,南宫静满意的将石砖拿回放在一旁的地上。
80*80的石砖看上去很重,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小男孩看了眼石砖,悄悄将这份工艺记在了心里。
小小的地洞里已塞满二十几坛酒,只留下边角出还留下一点空位,南宫静看着那点空位,有些头疼,早知道就把这个小地洞弄大一点了,当年因为只有三十坛酒,她怕被母后发现,便只挖了个能容纳三十坛酒的小地洞,没有深挖。这几年也就高兴时会拿出来一坛,所以还剩二十几坛酒在里面,留出来的空位也不大,勉强能容纳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孩子。
南宫静揉了揉太阳穴,除了这里,她想不到更安全的地方了,她也才六岁,她还能做什么?她还能怎么保护她的弟弟?她想不到了。
就这里吧,只能委屈一下阿禹了。
“阿禹,进去在那个角落躲着。”
“嗯!”
南宫静话音刚落,小男孩便听话的躲在洞的角落,缩成一团。
他从来都无条件相信他的皇姐。他知道他的皇姐在保护他。
洞很小,小到只有小男孩一个人都有点挤。
小男孩乖乖的蜷缩在里面,道“皇姐,你快下来。”
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更加紧的蜷缩起来。
看到小男孩硬挤出的‘空位’南宫静没有说话,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睛里打转。
“皇姐,你快下来啊!”看见南宫静没有反应,小男孩催促道。
“皇姐躲别处,你在这里躲着,乖乖的,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知道吗!”
南宫静的声音很严肃,小男孩这次却没有听话,壮着胆子道:
“皇姐不躲在这,我也不想躲在这。”说着便想起身出来。
“再闹,我就不客气了,快进去躲着!”
说着南宫静伸手将男孩刚刚冒出的头按了回去,又柔声安慰道:
“阿禹,听话。姐姐去找父皇和母妃,等姐姐找到父皇和母妃,再一起来接你,好吗?”
温柔的声音让男孩有些不习惯,在他的记忆里皇姐很少这么温柔和他说话。而且这次皇姐以‘姐姐’自称。他必须听话,因为这是他们许下的约定。
“好。”男孩轻声应下,重新蜷缩回角落。不再说话,他知道,出事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
看着沉默的弟弟,南宫静心疼不已,他一定知道了吧...
“阿...”安慰的话语才到嘴边,南宫静眼角余光却瞥见宫门外有烛火向这边缓缓靠近。怎么会这么快!
“那边有没有去找!”
“还有那里!”
“快进去搜!!”
“所有人全部给我拿下!”
“那边那个绿色衣服的,快给我拿下!”
门外已有声音阵阵传来,隐约还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南宫静连忙将一旁的大理石石砖拿起,放在小地洞的上面,对着小男孩道:
“等会他们进来,我拖住他们,你沿着我以前教你出宫的那条路线,全力跑出去知道吗,能跑到远跑多远,那条路是我悄悄弄的,除了我,只有父皇和祖父知道,我会尽量把那条路的人引走,你一定要跑出去知道吗!外面如果有人问你是谁,千万不要说你是南宫煜,你就说你是太子南宫煜的陪读书童阿立知道吗?你千万不要紧张,你身上穿的料子都是我在外面游玩时买的,和外面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一样的料子,所以只要你不说,肯定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阿禹,你千万别怕!一定要活着出去知道吗!”南宫静越说越有些激动,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姐姐,你别哭,我一定会活着的!我答应你。”小男孩一边说一边为南宫静擦去眼泪。
南宫静看着眼泪汪汪的弟弟,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她要保护她的弟弟出宫!
“阿禹,等姐姐找到父皇母妃就来接你。”
说着南宫静将石砖缓缓合上,她得走了。
在合上的瞬间,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皇姐,我等你们来接我!”
南宫静好难过,好难过,她的心好像要碎了...
“好,你在里面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知道吗!你要乖知道吗!”南宫静应道。
她不知道阿禹在里面能不能听见,可她就是想回应他。
她知道,她在害怕,害怕再也不能回应他。
“这个破行宫还没找过!”
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仿佛下一刻就能来到南宫静的身边。
南宫静看了眼合上的石砖,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以最快的速度,躲在了行宫破败的衣柜里。
“来人,和我一起进去,这破行宫也没个灯!打灯的呢!”
门外的声音已至宫门口。
“砰!”破败的大门被推到在地,穿着厚重铠甲的士兵走了进来,他们的帽羽都是蓝色的,南宫静认得,这是叛军的衣服。
为首的统领看着脏乱的行宫有些不满:“啧,真倒霉,怎么每次这种倒霉事情都是老子!其他统领都在趁乱搜取钱财,只有老子倒霉催的每次搜的地方要么是冷宫,要么是和这里一样破烂行宫。皇城这么有钱,就没点宝物放在这些地方埋着吗?果然小说里都是骗老子的!”
“是啊大哥,俺看张麻子他们都搜罗好几匡财宝了,羡慕死俺们了!”
“对啊对啊大哥!”
“俺也是这个意思。”
“俺也一样。”
看着一个家乡出来的几个兄弟,为首的统领摆了摆手:“行了,赶紧搜搜有没有人,没有人咱就走,张麻子那些财宝他又不能用,后面还不是得拿来换军功!咱们赶紧把这搜完跟他们后面混混军功去!”
“好嘞,大哥。”说着,瘦瘦模样的人带头分开找了起来。
其余人也一下散了开了,只留下一个胖胖的士兵还站在原地不动。为首的统领看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二喜,你咋胆子这么小!这么多人陪着你嘞!亏你还打仗的人嘞!这么大了居然还怕黑还怕鬼!你说你咋回事!”
面对上司的训斥,名为二喜的胖胖士兵依然没有动,只是颤颤巍巍的说道:“俺哥啊,就是杀过人,俺才怕鬼嘞!俺以前胆子可大嘞!俺听俺娘说,杀了人以后啊就会招出那种冤鬼,哥你晓得啥是冤鬼嘛?就是那种...”
“行了!你别瞎说哈!”为首的统领连忙打断了二喜。好家伙,这货说的他都有些害怕嘞。
“那你赶紧去把那边柜子里搜一下,没问题咱就赶快撤,是怪渗人的,都怪我小说看多嘞,以为这种偏远地方会有什么难得一见的宝物。”
“哥,不怪你嘞!你也是为了俺们好!”二喜连忙安慰道。
“对啊,哥,你瞎想啥嘞,跟着你俺们都是自愿的。”瘦瘦的士兵也连忙安慰道。
“哥,俺和他们一个意思。”
“俺也一样。”
看着眼前四位兄弟,王铁甚是感动:“行了行了,二喜,你赶紧的去。”
胖胖的二喜看着残破不堪的衣柜,咽了咽口水,缓缓走了过去,他咋感觉里面隐约有个人影嘞?不会是鬼吧?他害怕啊!回身看了眼满脸期待的大哥,二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衣柜走去。
南宫静看着越来越近的二喜,一个想法涌上心头,她这人有个坏毛病,喜欢逗人。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衣柜的门被打开了,南宫静在衣柜门打开的瞬间站了起来。
“还我命来!”
“鬼啊!”
开门的二喜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七八步,其他几位一时间也愣住了。
鬼?真鬼假鬼?
趁着他们愣神的瞬间,南宫静抓住机会,迅速从破败的侧门跑了出去。
“鬼,鬼,鬼跑了?”被吓住的二喜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王铁最先反应了过来:
“屁的鬼啊!追!快,快追!他身上穿着六爪玉纹锻,肯定是元帝的儿子!!还愣着干嘛!快追,别让白花花的银子跑了!追上了,咱们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快!快!快!!”
听大哥这么一说,四个人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南宫静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用了全身的力气,一直跑一直跑,身后追她的士兵越来越多,她受了伤,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不许他们再伤她,一群士兵追在后面,和她的尾巴一样,这一刻,她很感谢她的父皇,感谢父皇平时对她的锻炼,否则,她早就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吧?
身上的汗珠打湿了衣裳,不知道又跑了多久,南宫静恍惚间看见了漫天大火包裹着和乾殿,在和乾殿的宝座上,她的父皇和母妃紧紧相拥。
漫天弥漫的大火吐着火红的信子像毒蛇一样倾吞着人的心智,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南宫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向着和乾殿跑去。她要和父皇母妃在一起!
曾经短小的台阶此刻无限延长,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她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
还有二十米就到了,坚持住,南宫静!南宫静给自己鼓气。
十五米,十米,五米,一米,终于,她踏进了和乾殿,看着高台上被熊熊大火包裹住的父皇和母妃,南宫静心疼的搂住了他们。
“父皇,母妃,静儿来陪你们了!”
一秒,两秒,三秒,南宫静突然惊起,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她的痛觉没有了?不,不对。
南宫静回身向殿外看去。
在离宫殿二十米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的趴在地上,他的背后,还插着两只箭羽。
眼泪瞬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南宫静看着宫外的方向,又回身看着早已死去的父母,泪如雨下。
她已经,死了啊!
对不起,阿禹…
大夏国二百三十六年,元帝一十九年,大夏国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