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陆维耶总是会回想起那个黄昏。

向来个性洒脱的他,也会有无法忘却的某个时刻。

他会一直记着,那扇门在打开的瞬间,自己的命运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而如果有可能,如果……传说中能够使时光倒流的至高魂术真的存在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回到那个时刻之前。

他不会打开那扇门。

并且,告诉布鲁伯,告诉隆哲度和哈刚迪,告诉在场的所有人:“离开这个地方。”

……

“咔!”

门被打开了。

陆维耶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心中诧异。

终日闭门不出,却连门也不锁吗?如此说来,神父他们想要见到这屋里的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唔,是谁!”

屋内传来了一声低吼。

这让门外众人立刻警觉起来。

布鲁伯皱了皱眉头,走上前来。

“魂的感觉很强烈。”陆维耶说道,“教官,您也感觉到了吧。”

布鲁伯点了点头:“就像是打开蒸灶时扑面而来的热气。”

“啪!”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陆维耶的肩膀上。

陆维耶心中一惊,他甚至没有察觉到面前多了一个人。

本能地向后连退几步,泛着银光的艾梭里佩已经抵在了对方的胸口之上。

此人一身黑衣,披头散发,双眼阴郁,看上去精神状态有些糟糕。

“你们是谁?”黑衣人将手背在身后,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视军团众人。

“鲜血军团,石墙要塞。”布鲁伯说道,“我是担任本次行动队长的布鲁伯·勒夫,我们收到消息这个村庄有强盗威胁村民安全,前来调查。”

“强盗?”黑衣人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莫非你们怀疑那个强盗是我?”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隆哲度早就忍不住了,对他怒目而视:“躲在屋子里装神弄鬼,同时村中还有人失踪,神父找你要说法也毫无回应,你说你当不当得起这个嫌疑?”

“所以我才觉得好笑。”黑衣人与隆哲度对视一眼,竟是将后者的视线给逼开。

“……你们想象中的‘强盗’根本不存在,军官老爷们。”

“什么?”

这句话让众人都愣住了。

只有布鲁伯的脸色微微一变。

黑衣人翻转右手,只见他的手背上有一个银色的树叶形印记。

“银猎公会,银叶支团的副团长,甘比 · 鲁特。为了避免误会,我姑且自报身份。”

他说道:“你们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不想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竟然是银猎?

布鲁伯点了点头:“失礼了,甘比副团长。我们愿意相信您的身份,但是希望您也能配合我们,因为目前这村里的事情存在着许多蹊跷。”

“您说得对,但很遗憾,这并且不是普通人应该掺和的蹊跷。”

甘比将挡住视线的乱发拨到一边,众人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竟然有一道血痕,看上去似乎才愈合不久。

“我不知道布鲁伯队长您是从哪里得到的那什么强盗的情报……”他说着,向一侧让开,“如果你还清醒,就带着你的部下们离开这个村子。”

随着甘比让开一条路,站在前方的布鲁伯和陆维耶正好可以看见屋里的情况。

然而,两人只是瞧了一眼,都是变了脸色。

屋内,一具已经干瘪的尸体正斜靠在角落。那尸体浑身黝黑,已经看不出模样,不仅如此,还有不详的黑色雾气漂浮在周围。

“这, 这是……”

“他曾经是我团里的一员,一位得力成员。”甘比摇了摇头,“也是除了我本人之外,这次出任务的团队里活到最后的一名成员。”

陆维耶突然想起了神父说的话。

进入村子的两个黑衣人。

这么看来……就是这位甘比副团长和他的队员了。

并且,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来甘比这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银猎公会的威名传遍大陆,其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公会强者云集。

无论是作为主业的猎杀邪种,还是作为副业的佣兵任务,都须凭本事。实力不济,只想混口饭吃,多半是没法在公会里久待的。

甘比·鲁特,此人的实力之强毋庸置疑。在陆维耶还未打开屋门的时候,便能感受到他那厚重的魂力。

陆维耶不需做太多的观察就能判断出,自己与这位副团长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大。

可是,这样一位强者,他所带领的队伍竟然几乎全军覆没!?

还有,那具诡异的尸体……

“情报或许有误。”陆维耶说道,“这边遭遇的不是什么强盗,而是更要命的什么东西。比如,邪种。”

“怎么可能!”隆哲度走上前来,“石墙情报处的消息怎么会有误?何况,本次任务经由副将大人亲自下达,你觉得石墙这种级别的要塞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隆哲度的声音很大,吵得陆维耶耳朵嗡嗡响,他摆了摆手,转到一边去。

但陆维耶心中也纳闷,事实上他也不相信石墙的情报会出错。

“不是我夸大其词,我们的队伍也未必就无法应对邪种!”隆哲度提高了声音。

甘比却没有看他一眼:“你是想说俢魂者吗?”

还不待隆哲度说话,甘比便竖起两根手指,分别指着他和陆维耶:“你们两个,远远不够。”

“我……”隆哲度还要再说,布鲁伯拦住了他。

“抱歉,甘比副队长。但是这是石墙的任务,如果有什么可靠的情报的话,我们可以合作。”布鲁伯说道。

“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屋内设下术阵,让外界无法窥探吗?”甘比反问。

众人互相瞧了瞧,都是一脸茫然。

甘比轻笑一声:“我是被追杀的那个,是一只猎物。我这么做,是为了保命。不幸的是,从现在起,你们也和我一样了。”

……

天黑得很早,而村子很快便陷入了黑暗。只有这里,村子里唯一的一座教堂还亮着灯光。

“你们相信那个银猎说的话吗?”

布鲁伯带领的队伍,在神父的安排下,入住了教堂二层的休息室。

此刻,众人围坐在空旷的房间内,脸上的表情都不轻松。

“真是胡扯,我怀疑他是神志不清了。”隆哲度拍了拍桌子,“我们成了猎物?好啊,猎人在哪儿呢?他以为说这种话,就能把我们吓跑吗?”

布鲁伯站在窗边,望着一片漆黑的远方。

陆维耶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地望着教官的背影。

……“这次的任务,比较特殊。”……

他回想起了几天前,在驱车前往石墙的路上,布鲁伯对他说的话。

“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场高层的博弈。”

“这与高层有什么关系?”陆维耶一愣。

布鲁伯拨动方向舵,缓缓道:“在你真正成为一名士官前,是接触不到这些概念的,不知道也正常,听我跟你说。”

“……军团内一直都派系林立,你知道什么是派系吗?”

“呃,类似于帮派?”

“不准确。确切来说,是有统一利益诉求的团体,比起你认知中的帮派,派系有更加明确的纲领,其最终目的是使每一个派系里的人获益,无论是以个人还是集体的形式。”

陆维耶挠了挠头:“有点复杂,但好像也有点明白。”

“行了,你学的是军事而不是社会人文,这不是重点。”布鲁伯继续道,“总之,军团内部有着不同的派系,有着不同利益诉求的人。”

“……北方集团军,中部集团军,还有南方集团军,在这个层面就已经可以开始划分派系。”布鲁伯道,“在各个集团军之下,不同军团,不同的部队,一直细分到不同军职,都是不同派系的某一部分。”

“当然,像你们这样的士兵与之无关,我所说的是……军官,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高层。”

“他们不仅是军官,也是意见领袖。他们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一群人。于是,军团中就产生了政治。”

陆维耶点了点头。

“你理解得很快,但接下来才是重点。石墙的意见领袖是谁?是副将阁下。那么,副将阁下所代表的派系的利益诉求,或者说意见主张是什么?”布鲁伯侧脸看了他一眼。

此时,轮动车正经过一段有些颠簸的路。

陆维耶隐约能听到石子在轮胎下迸飞的声音。

“贵族们在军团中的绝对主导。”

“贵族?”

“是,那便是贵族派。”布鲁伯停顿了一下,“某种意义上,你也是其中的一员。”

“可我没有什么利益诉求,我只是被老爹硬逼着加入军团而已……”

“不,这与你个人的意志无关。记着,没有人在乎你怎么想,而你也无法左右他们的想法。你出身陆家,拥有勋士头衔,这就是你身为贵族派的证明,这是天然的立场。”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陆维耶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欢莫名其妙就被定义。

“回到之前的,这个任务是一次博弈。”布鲁伯说道,“副将阁下希望加强贵族派在石墙,在中部集团军之中的影响力。为此,他需要更多贵族站在军官的位置上。”

“……但是,无脑硬捧也是不被认可的,反而会成为其他派系攻讦的把柄。所以,副将阁下看中的,是有能力,足以匹配那个位置的贵族。”

陆维耶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发现房屋渐渐多了起来。看这样子,已经进入了伯加城的繁华区域了。

“副将阁下有看中的人吗?”他随口问了一句。

此时,街边的一家小店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位围着围裙的大叔正掀开锅盖,用铁钳从里面夹出一块块圆圆的饼。

店前排了很长的队伍。

“有,你。”

那就是伯加特产的青豆饼吧。陆维耶心想,久闻大名,得找个机会买两块尝尝……

“……嗯?什么?”这位年轻的士兵忽然转过脸来。

他正遇上布鲁伯的目光。

“我说,那个人是你。这次的任务,是为你一个人存在的。”

……门板被摔在墙上的声音将陆维耶的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布鲁伯望着门口的士兵。

“加尔第死了!他……他变成了……”士兵的话未说完,陆维耶和隆哲度二人便已经一前一后夺门而出。

“你这家伙,动作也这么快!”隆哲度慢了一步,只能追在陆维耶的身后。

陆维耶没有理会他。

两人均是注意到了刚刚那名士兵话里的关键。

同僚突如其来的死讯,的确令他们感到震惊。但是,他们更在意后面那一句所代表的含义。

他变成了……什么?

“砰!”

一楼厕所的门被猛地打开,这一瞬间陆维耶和隆哲度甚至已经做好了与敌人面对面的准备。

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确切地说是没看到一个活物。

地上有一具尸体,浑身漆黑,面貌无法分辨。但从体型来看,毫无疑问就是死去的加尔第。

陆维耶立刻将感知铺开,试图寻找周遭可疑的存在,但是一无所获。

“变成了这种样子吗……”陆维耶想起了那座小屋里,甘比那死去的队员。

“难不成入侵了这座教堂?”隆哲度来到走廊上,环顾四周,“而且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名士兵赶到,喘着气道:“我才出去一会儿抽了根烟,加尔第就……这,这怎么可能呢!我甚至都没看到有人进入厕所啊!”

布鲁伯找来了神父和几名神职人员,众人一致认为教堂内部也不安全,于是便对整个教堂进行了搜查。

教堂不大,一共四层。一层是供信徒们活动的场所,二层是供访客的休息室,三层是神父等人员的住处,顶层则是一座小钟楼。

搜查是一项简单的工作,但加尔第之死毫无疑问让所有人都紧绷神经。

有人甚至把床下和橱柜里检查了好几遍,以说服自己相信那里面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到了后半夜,搜查已经进行了两遍。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或许敌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布鲁伯阴沉着脸,背着双手走下了楼梯,“我们甚至连老鼠窝都查到两处。”

“真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至高神的神辉之下行凶杀人。”老神父的声音有些颤抖。

“容我纠正。”布鲁伯道,“那种死法,不是人干的,也不是普通的杀人。”

“您的意思是?”

“邪种。”

闻此,众神职人员均是一脸惊愕。

“这不可能!这里是供奉厄斯特利亚神像的教堂,邪种怎么敢……”有人脱口而出,但很快他便不再言语,因为他意识到布鲁伯所说是正确的——那种死法,不会是人类的手段。

“我建议在教堂入口处布置一些人手,轮流夜值。”陆维耶说道。

“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为了保证安全,要尽可能消除疏漏。”

那个时候,陆维耶说出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虽然他并不认为敌人会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来,但彻底排除这个可能性,才能在别的地方集中精力。

这是他的考虑,并且得到了布鲁伯和其他队员们的一致认同。

然而,他很快就后悔自己多了这么一句嘴。

第二天早上,两名在教堂门口值守的士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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