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几万圣战军前线作战部队那长长的名单中,提卡尔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异类,首先在身份上他是帝陀拉人里的原奴隶阶层,这个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又因为常年遭受压迫导致性格懦弱的人群极少参军,即便是大兵压境的危局之中他们也会主动选择待在城市里为军队提供后勤服务,至少就提卡尔所知,他这种出身的人在整个万人队里面都只有他一个。
其次,提卡尔是个即使在首先装备火枪的约维克军中也比较少见的火枪兵,他被选中的原因是他在火枪作坊里面做工的时候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射击天赋。这份天赋也许是源自于他从小就被自己所服侍的战士带在身边——以活体诱饵的身份去引诱那些即使对战士而言也相当危险的大型猛兽,也许是自己三番五次虎口逃生的经历引起了那位战士的兴趣,对方教导了他如何使用弓箭并且丢给了他一把战士用旧的短弓让他聊以自保。
在生命危险的胁迫之下,即使是那些没有特殊力量的人类也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比如提卡尔就为了求生练就了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术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理素质。他可以做到在一头雨林豹朝他正面冲过来的时候一箭命中对方的眼睛而且从不失手,即使是那个把他当诱饵的战士也对提卡尔的箭术赞叹不已。
但主人的赞叹也仅仅只是对他这个所有物足够优秀的自豪,无论提卡尔帮主人射杀了多少野兽成就了多少威名他依然在前方承担着那个最危险的诱饵工作,如果情况没有变化,他将一直负担这个要命的工作直到某天他终于失手葬身兽口,然后那个曾经为他自豪的主人就会毫不犹豫地从诸多奴隶之中再选出一个倒霉蛋顶替他的位置。
毫无疑问提卡尔是幸运的,在厄运女神追赶上他之前幸运女神吻了他的额头,帝陀拉部族迎头撞上了来自大山之外的圣战军,提卡尔本身不是战士也没有与圣战军作战的义务故而被留在了部族里,他猜测自己那位主人应该是不想跟其他战士暴露所谓神乎其技的箭术并非他自己掌握而是源自一个不起眼的奴隶才留下了他。
然后在第一波接触中他的主人就成了圣战军的战果,提卡尔听说那人是因为平时收获的野兽太多所以被狩猎队长安排到了第一线去当斥候,结果在离开他这个好用的工具之后下场可想而知。
没有了主人这个唯一知情人,提卡尔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奴隶被分配给一个名叫克丘亚的年轻战士,从此开始提卡尔的人生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提卡尔不知道克丘亚为何要背叛大酋长也搞不明白大酋长是怎么一夜暴毙还顺带烧掉了整个帝陀拉部落,但他作为克丘亚的奴仆从始至终旁观了这场帝陀拉人的内部革命,当他从克丘亚口中听说从此以后所有的奴仆全部都将获得自由过上和战士老爷一样的生活时,说实话那时候的提卡尔是极其茫然的。
在前一个主人手中提卡尔无时不刻不想着获得自由逃脱死亡,可当自由真的砸在自己头上他却对前路迷茫了。这个箭术精湛的奴隶赫然发现除了当诱饵之外他什么都不会,他试图参加冒险者公会但被战士阶层把持的公会根本不愿意接纳他,他又想成为一名猎人可没有一个老板愿意雇佣一个瘦小的奴隶当猎手,就这样他浑浑噩噩地成为了建筑工地上的临时工,每天靠搬砖运水勉强维持糊口。
提卡尔本以为自己荒诞的一生也许就这样了,这时候战争又来了,这一次的敌人超乎想象,那些恐怖的怪物据说有着圣战军和帝陀拉加起来还要翻好几倍的数量。新任大酋长同时也是他的前任主人大手一挥动员所有帝陀拉人去圣战军修建起来的工坊帮工,提卡尔看得出来大酋长是希望他们能够学到外来者的本事,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提卡尔也报名进了一座火枪工坊打零工。
事实证明,天赋这个玩意儿你是真拿它没办法,冥冥中似乎真有那么一位或几位神明草率地决定了凡人的命运。
提卡尔的手在攥着弓箭的时候稳得如同一双铁钳,可当他用这双手去处理火枪部件的时候不知为何总是能搞出点状况来,无可奈何的炼金术士干脆将他打发到生产工艺的最后一项实弹测试中去,因为这个活儿你只要学会如何装弹和扣扳机就行了,要是不考虑那些新下线的火枪可能因为工艺不过关而炸膛,连小孩子都可以做。
然后提卡尔就爱上了约维克人手中这些轰隆作响的好玩意儿,他发现火枪是一种远比弓箭更加优秀的远程武器。弓箭需要计算抛射角度、拉弓力度、甚至风向风速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条件,而火枪只需要将目标套进准星然后保持双手在平稳状态下扣动扳机,接着你就能看到敌人的身体被穿出一个洞或者干脆爆了脑花儿。
当提卡尔在成为武器测试员的第三天用一把新下线的火枪打出十发十中的离谱成绩时,饶是那个满脑子都是实验导致平时有些脱线的炼金术士都意识到这不是工坊的良品率在提高而是使用这些枪械的人非同凡响,于是很快提卡尔的事迹被上报给火枪队的指挥官,那位指挥官抱着试一试的念头给了他一把膛线磨损的老枪让他就地打几发试试,很快靶子上与子弹数目等同的孔洞让那位指挥官惊为天人。
就这样,提卡尔莫名其妙地以原帝陀拉奴隶的身份混成了即便在约维克军中也极为金贵的火枪手,以至于当他被分配到作战分队中时那些来自约维克的弩手都不约而同地朝他投来嫉妒的视线,这也导致提卡尔在队伍中的人缘很难称得上好,大家有意无意地都在孤立他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外族人。
对此提卡尔倒是没什么值得抱怨的,曾经当过奴隶的他什么屈辱没受过何况只是隐性的排挤呢?只要长官亲手送给他的火枪还被抱在怀里,只要身上的弹药带没有打光所有子弹,骨子里有些自闭的提卡尔就能够自得其乐。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这种武器,喜欢它伴随着轰鸣的破坏力喜欢它所见即所得的直白,乃至弹药击发时的硝烟味儿飘进鼻孔里都莫名地让提卡尔上头,在成为火枪兵之后他的最大爱好就是保养自己的枪支然后像数宝藏一样反复检查身上的弹药量,这么做能给缺乏安全感的提卡尔带来无比安心的感受。
他这些在旁人眼中相当迷惑的个人行为愈发招致了战友们的排斥,大家都把他看成是脑子有问题的怪胎,再加上提卡尔在其他方面的学习能力有限导致他现在都无法顺畅地使用阿萨语跟战友们交流,就连队伍里的长官都不怎么喜欢跟他打交道。
这一日的黄昏,同队的战友们一如既往地蹲坐在碉堡里聊天打牌,只有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给被保养得锃明瓦亮的火枪上枪油,对于习惯了开阔空间的他来说窝在闷热狭窄的碉堡里唯一的娱乐也就只有这个了。
忽然间吵闹的碉堡里寂静了下来,提卡尔疑惑地抬起头,看见小队中因为话最多绰号“鹦鹉”的队友正呆呆地透过碉堡射击口死盯着什么,手中的纸牌都因为惊讶而掉落下来。
提卡尔顺着“鹦鹉”的目光看过去,他也愣住了。
碉堡的地势很高,顺着射击口向外能沿着山坡往外看出去好远,流火夕阳将远处的山峦染成不真实的火红色,现在那片火红正在被黑压压如同黏腻的污水般的什么东西给遮蔽,不仅仅是碉堡正对着的那个山头,而是目力所及所有山头都在同步发生这一现象。
“战神在上啊,我他妈都看到了什么?!”碉堡里的寂静持续了有那么几分钟,“鹦鹉”的破锣嗓子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咒骂。
坦白讲提卡尔也是震惊的,他知道敌人有很多,可也没想到敌人会这么多,多到了词汇贫乏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这双眼睛捕捉到的画面。
“这得耗费多少子弹才能杀光啊……”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提卡尔喃喃说道,他记得一颗子弹的造价好像还挺贵的。
碉堡里两个勉强听得懂帝陀拉语的队友顿时朝他投来了诡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