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某人的记忆,而夏莉此刻正以外来者姿态居于其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谁才是这个记忆的主人,在这种不是梦却与梦相似的记忆里,她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也听不出来每个人声音的特点。

所以,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的感觉来行事。

不过好在,她早就习惯于此。

面前的光影不断晃动,很快,就构成了一副场景。

那是一个充斥着垃圾与乞丐的地方,凭着经验,夏莉意识到这里恐怕是贫民区。

一个人,正在呆呆的望向天空,似乎天空上有什么一样,但夏莉看去时,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忽然,这个的眼里露出一丝商人般的精光,然后巧妙的把一个用布裹着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下取出,递给了路边的一个“路人”。

然后,便有一笔不大的天元币通过手臂上的二维码扫进了他的账户里。

夏莉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个做地下义体生意的。

在被天元控制的九龙市,有这样几种义体获取的渠道——天元的专卖店、医院以及某些地下的售卖义体的场所。

天元和医院的义体,我们称之为正规义体,然后后者就有些特殊。它们大多数都是黑医生从死掉的人身上拔下来的,或者是流水线上的次品,没有编号的军用义体,但是通常都具备着副作用,或者是某些疯子自己做出来的义体。

这些东西有着购买方便,价格稍微廉价,功能多样的特点,而且不用担心违法和手续问题,因为在你踏入这种场所的时候,就已经和违法没有差别了。

为了保证自身利益……啊,不对,为了保证居民有一个良好且安全的义体环境,天元公司不得不对这些地下义体开始进行管控。

所以,这些义体才被称之为地下义体。

当然,只要有钱挣,总有人不在乎违不违法,得不得罪天元,毕竟饭都吃不起了,横竖都是死。总有人会挺而走险。

这样一来,夏莉所看见的这一幕也就不难解释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追上购买义体的那人,另外的一个是继续守着这个人。

她想了想,这一群人中从事过义体生意的只有两个人,周泽仁不太可能有这样一段过去——如果他过去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不太有爬上天元的可能性。

那答案就比较明显了,约翰·费德。

这是他的梦境吗?

夏莉不清楚,但还是决定再等等看。

接着,梦境发生了变化,随着一阵不稳定的波动,出现在夏莉眼前的变成了一个破旧的房间,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房间里面是一些废旧的义体,看起来这就是他的货物了。

夏莉砸了砸舌,她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这种义体还会有人去买,明明一看就用不了。忽然,她又顿了顿——也许这对某些人来说是求而不得的东西呢?

看来是自己脱离真正的底层太久了,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了……

揉着自己的脑袋,她脑袋里面忽然晃过了一幅幅的早已忘却的画面——

那也是一个破旧的屋子,和这里一样,但又不一样,因为那个屋子里只有一对可怜的母女蜷缩在破旧的床上。

那时候的夏莉·雨果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此时此刻,三战刚刚结束,一切的繁荣与美好都化作了贪婪的养料,滋生出了只属于底层人民的绝望。

她推开那扇就算不去推也会自己打开的铁门,看着那对母女,检查了她们的伤势。

“伤口感染的很严重,再这样下去你会死。”她一脸的平静,看着母亲手臂上溃烂的长疤说道。

那位母亲似乎要有预料,嘴唇颤抖着,把自己年仅八岁的孩子从怀中推了出来,指了指孩子身上的红疹以及水泡,问道:“您看看,这是什么?”

那个女孩并不反抗,眼神迷离,体温应该很烫,之所以是应该,是因为夏莉在看到红疹的时候退了一步,碰都没想碰女孩儿一下。

“大概是鼠疫,你们以后别出去了。”简单的宣布完这两个人的死刑以后,夏莉便无视那位母亲的啜泣从房间里走了出去——越快越好,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鼠疫死灰复燃的地方。

鼠疫,这个已经被人类打败过的敌人,竟然在这种环境下死灰复燃了。

夏莉的眼神烁动,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使用的生化武器还有残渣。

没从那个房间出去两步,她忽然蹲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如同落在地上爆炸的导弹一样,一声一声的逐渐加快,而这也让夏莉不得不拿出所剩无几的药,塞进了嘴里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勉强缓了过来。

心脏处的肿瘤在战前就无法开刀,而如今在战后医疗水平大幅下降的现在,自己的生命就如同风中残烛一般,随时死掉都不意外,而这药……也是在废弃的医院里淘来的,唯一没有过期的药,但即便是这样,这一小瓶里也只剩下了五片,如果自己的情况都像这次一样轻的话,自己也许还能撑过五次发病。

但这五次,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天。

想到这儿,她忽然笑了一下——自己这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担心瘟疫干什么?

她起身环顾起这个战后的庇护所,里面一共有三百多人,其中有一百多人是无法进行劳动的伤员,剩下的一半是武装势力,一半是劳动力。

自己在他们中间,担任着医生的责任,因为这三百多人之中,只有她懂得医疗方面的知识,其他人要么是一辈子的农民,要么是工人,总之学历不支持他们了解医疗知识。

而现在,这一群人组成了一个庇护所,而这个庇护所又在拖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前进着。

她其实不是医生,在三战开始之前,她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私家侦探,天天给别人处理什么邻里纠纷,什么遗产继承之类的小问题,可如今,凭借着过去学到的一点医护知识,她竟然成为了这里的医生。

但是,她能做的除了包扎伤口以外,就只有给他们宣布死刑了。

没有药物,医生就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对于用来清洁伤口的水都要艰难分配。

是的,不光是药物,连水也少的可怜。

河里如今已经满是那些沾染了瘟疫的生物的尸体,又或者是不知道那边的军队排放进入的毒药。

总而言之,他们无计可施。

甚至,她还听说庇护所的建立者们有考虑舍弃伤员的计划。

很聪明,但是早该这么做了,他们拖的太晚了,这些伤员已经成为了整个庇护所的跗骨之蛆,一旦意识到自己会被抛弃,哪怕是平日里说话都费劲的家伙都有可能拿起武器要让他们这些正常人跟他们陪葬。

想到这,夏莉忽然感觉有些可笑。

明明都是死,他们却对被抛弃这么敏感。

夏莉的目光逐渐涣散,等她的视野恢复正常时,她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房间。

怎么会想到这些?

夏莉再次用力晃了晃脑袋,这些明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刚刚进来的人男人喘着气,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搏斗,也有可能是太过兴奋而导致,衣服里面隆起了一块,似乎是藏着什么东西。

他的身上有用指甲划出的伤痕,显然,对方大概率是个女人。

她勉强集中起精力,看见了那个男人拆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义体手臂。

那个……夏莉的眼神忽然集中在上面。

她有印象,这个应该是天元的试用产品,而哪怕是试用品,也都是有价无市的程度,不过几年前就停产了,原因是因为制造花的钱和卖出去的价钱不合正比,让天元感觉到吃力不讨好。

她忽然好奇起来,自己的这只黑色义手和那个义体相比哪个更好一点。

嗯,虽然她对义体不太了解,但其实她觉得还是自己的这个更好一些,毕竟这只可是特制的。

这个义体……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发现男人的忽然开始变得急促,接着,他又把这个义体包得严严实实的,对他来说,这也许就是翻身改命的唯一机会。

“妈的,有这种东西不早点拿出来,非得磨磨蹭蹭的等老子来抢。”听见男人的话,夏莉的不禁眉头一皱——什么意思?这是他抢来的?可又是在哪里抢的?

“那个**运气真好,我怎么就没有……不,我运气比她更好,只要把这个卖掉……我就能离开这个贫民区,然后想干嘛就去干嘛。”男人的身影摇曳起来,而周围的一切也都如同即将飘散的雾一样,夏莉知道,梦要结束了。

总而言之,这个梦境应该是约翰·费德的梦境,毕竟这群人里面只有他是有做地下义体生意的可能性,而这儿也极有可能是他的过去。

可……到底是谁,谁才会有这样的一个义体,又无力守护它呢?

夏莉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个人也许会是某个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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