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璃的视线稍作停顿，平静道：“太原府不算安全，以长辈的身份，我还是建议你小心一些。”
李羡迟疑道：“姑姑是说，城里的世家？”
“没错。”渊璃淡淡道：“刚才那群抬棺上街的百姓，显然是由士绅之类的人物，秘密召集起来的。
如果今天我没有及时赶到，让他们用棺材砸开城门，百姓逃出城外，就算事后太原府的天策军，能将人群尽数抓回，也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恶劣影响。
而如果以更恶劣的心思去猜测，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老卒，也许就是想要看到军士痛殴百姓，百姓反杀军士，最好能双方血流成河，以此扰乱太原府的民心。
只要流血事件够大够惨烈，完全可以让长安朝廷收回成命，与世家妥协，放他们先行离开州府，保全自身。
“……”李羡深吸一口气，“我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你还年轻，宫里也不像外面这样。”李铭说道，“以人命为棋子，以时局为棋盘，那些千年世家绝对做得出来。
并且，他们在此地盘踞得太久，都不需要家族成员亲自出面，指派下面的人就能完成计划。”
比如那些传单，就是由某些富商私自印发，表面上和王府毫无关联，天策军也很难找到能将王氏定罪的证据。
“那姑姑和十四叔……”
李羡神色担忧道。
“世家就算再疯狂，也不敢潜入太守府，对我们下手——那和叛国无异。”
“……”李羡沉默良久，忽然抬头说道：“我明白了……城中世家的根本目的，是想要丢下城中百姓逃离。为此他们不惜以百姓为棋子，想要实现血流成河。”
李羡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来之前十四叔和我说了，要我来的目的……一个皇子待在城内，多多少少，能让世家多一点顾虑吧？”
————————————————————————————
“这些是已经稀释好的药汤，成年人第一次用两份，此后每过两到三个时辰再用一份。注意体温，当体温下降到正常，全身症状和局部症状好转时减轻药量。继续用药三到五天，疗程为十到二十天”
“儿童根据病情给药，约为成人的一半，每十二小时给药一次。注意短时间内不要大幅度减少药量，以防止病情反复”
士织站在病坊楼前，跟医护人员们耐心讲解药物的使用方法。一旁的张医师拿着纸笔，将她的话抄写下来，准备待会儿去印刷成手册。
“即**有症状已经消散后，病患仍要继续隔离观察七天，才可认为已经治愈。”士织补充道，“药物不是万能的，面对病情发展急速的鼠疫，还是会有死亡的可能。大家要站好最后一班岗，更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今年过年，大家都要健健康康地回家。”
她环顾戴着口罩的医师护士们，沉声道：“解散吧。”
人群各自散去，或是去更换防护服，或是去准备熬药，或是去拿扫把、簸箕，清扫病坊地面，再用花洒在地上泼洒酒精消毒液。
萦绕在病坊上方的绝望死寂，转眼间就被嘈杂的忙碌声响所替代。
士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向病坊角落的办公室。
李铭和李羡还在太守府里，处理事件的收尾工作。
而研制出现特效药的碧芊芊已经因为神念消耗过度晕倒过去，正在由妙音宗后面来的弟子们看护。
现如今河东道的鼠疫再也不用发愁，士织已经在来病坊之前，就已经将碧芊芊告诉她的药物的炼制流程，写成详细说明书，交给了其他医师。
由他们去联络各地有条件的病坊，就地生产。
张医师拿了士织的讲话去印刷成册子，因此，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士织和狂三的分身。
狂三的分身将一份份需要过目的文件交给士织审阅、签名。
比如对不幸逝世的医护人员的家属的抚恤慰问；对有贡献人士的嘉奖；对何时结束封城的决议……
总算是放下心来的士织松了口气，犹豫着问道：“狂三，你觉得，朝廷会怎么处置之前围攻城门的百姓？”
“他们不会有事的，大部分民众只是被真正的小人所裹挟。”狂三道，“至于那几个领头的人，已经由天策府顺藤摸瓜，找出这次抗命的罪魁祸首。”
狂三平静的语气下，隐含着森寒杀意。
如果说最开始的鼠疫，真的只是天灾。那么太原府封城之后的传单，谣言，乃至围堵城门的群体事件，全都是本可以避免的人祸。
李铭还是高估了这些世家的道德操守，低估了他们的自私、愚蠢与盲目短视。
不过，这样也好。
狂三无声冷笑，视线仿佛穿透一座座楼房，凝视着城市另一侧的王氏宅邸。
公卿贵胄……在死亡面前，总是平等的。
————————————————————————————
冷风萧索，灯笼飘摇。
太原王氏家的马车，驶过街道，在病坊前方停下。
此刻的病坊外围，宛如建筑工地一般，到处都是扬尘土灰。一些身体健康的衙役们，正和天策府军士们一起修造着新的隔离区域。
另外一些普通人劳工，则利用推车等工具，送来一车车的石砖木材。
马车门开启，王范简、王范博与白发族老三人，从马车上走下，沉默着走向嘈杂热闹的建筑工地。
工地上有不少太原本地人，他们见到三人，认出了三人腰间佩戴的王氏玉佩，都面露诧异，小声与同伴交谈着。
但是没有人上前阻拦。
三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病坊内部，见到了病坊的前台姑娘。
“李观察在么？”王范简前踏一步，沉声说道：“麻烦通报一下，太原王氏求见。”
病坊值班的前台姑娘刚好也是太原府本地人，听到太原王氏四个字，先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呃，找李观察先需要签名确认.”
“不用通报了，这边。”
低沉人声响起，依旧披着铠甲的参军事薛元靖从值班室中走出，瞥了三人一眼，平静道：“跟我来。”
此刻病坊中，还是有许多医护人员在值班。
身披甲胄的薛元靖，面无表情的王范简，不断咳嗽的白发族老，以及脸色惨白的王范繁。
这四人的奇怪组合，引来走廊里的各种异样目光。
四人径直来到病坊角落的办公室，薛元靖敲响木门，待到里面传来李铭的“请进”声音后，才打开了门。
屋里的李铭还在批阅文件，见王范简三人走进来，放下笔，微笑道：“三位，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