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过去的十几年间，格蕾教导她那样……不，或许还是有所不同的。

因为格蕾发现，克莉丝汀居然要比她更像是位合格的老师——克莉丝汀教导她剑术时，不仅口头传授，亲身演示，还会站到她的身后，抓住她的手，带她体悟一劈一斩间的细微变化。

虽然格蕾还是不太适应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但她告诉自己，这是师徒间正常的互动，因此没必要太过介意。

毕竟，就连身为老师的克莉丝汀都没在意这些，不是么？

于是格蕾不再胡思乱想。

她告诫自己，如今的她已不是剑圣格雷，而是魔女格蕾，既然如此，她就该有魔女格蕾的样子——

忘却一切，乖乖听话，当个好学生，然后陪伴在克莉丝汀身边。

按理来说自我认知的转换是困难的，但意外的，格蕾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并如鱼得水。

她像个真正的初学者般，在克莉丝汀的指导下笨拙地挥动木剑，时不时还会向克莉丝汀提出问题——而那时，克莉丝汀就会绕到她身后，伸出缠着绷带的双臂，自她腰畔穿过。

骑士姬的手覆上她的手背；骑士姬的膝盖顶在她的腿弯；骑士姬偶尔低下头调整她的动作时，柔软微凉的唇会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脸颊。

……

不知不觉，格蕾满怀都已是忍冬的香气。

平日里格蕾一旦触碰到剑就会立刻变得心如止水，然而现在，她却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应专心练剑。

然而混乱的思绪却并不受她控制，就像脱缰的马儿了，某一刻，她的思绪终于获得了自由，而代价则是身体受到了灵魂的影响，挥剑的动作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克莉丝汀作为用剑的行家，自然发觉了格蕾的异常，于是她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了柄木剑，眼疾手快地接下了格蕾这剑。

“𠳐！”

两剑相接，一声脆响。

格蕾如梦初醒，下意识抬头看了克莉丝汀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咬住了唇。

她感到有些羞耻。

身为剑圣，怎么能在挥剑时三心二意呢？

可很快她又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剑圣了，而是魔女，于是羞耻感便随之褪去了些——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开始庆幸自己现在是魔女而不是剑圣了。

毕竟，只要没顶着剑圣的脸，出一出糗好像也是无所谓的事。

如此说服了自己之后，格蕾重新抬起头，打算主动向克莉丝汀认错。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克莉丝汀就先开口了：

“你的剑……很不对。”

格蕾不懂克莉丝汀是什么意思——然而克莉丝汀丝毫不打算给格蕾解释。

她忽然逼近到了格蕾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格蕾。

骑士姬向来平淡的蔚蓝色眸子里似乎掀起了浪潮，于是她便用这双波涛汹涌的眼睛紧紧盯住格蕾。

“你的剑慢了。”她如此低声说，却不知为何像是在宣判罪人，“为什么？”

格蕾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为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呢？有什么……能说的呢？

她似乎真背上了滔天罪恶，她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她竟下意识闪躲克莉丝汀的目光——她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

然而忍冬骑士似乎不愿放过她这罪人。

她向后退一步，忍冬骑士便上前一步。她一路退到了道场边缘背靠墙壁再退无可退，而忍冬骑士依旧不依不饶地追上了她，沉默地屹立在她面前。

甚至不止于此。

忍冬骑士还在逼近，她们俩之间的距离还在缩短，最后终于近到不能再近了，短到不能再短了。

格蕾被克莉丝汀压在了墙上。

她不敢看克莉丝汀的眼睛，也不敢说话，只好别过脸，就像遇到危险就会把头埋在沙土里的怪鸟，以此自欺欺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忍不住想。

以前克莉丝汀从来都没有变得这样可怕过……以前的克莉丝汀既乖巧又懂事，至少在她的记忆中，克莉丝汀一直都是她的好徒弟，她吩咐什么，克莉丝汀就会去做什么，从无例外……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好学生，乖徒弟会像现在这样，把她压在墙上，就像要把她吃掉一样？

格蕾忽然想到了斯嘉蒂——在她刚回到临冬城，向斯嘉蒂求助时，斯嘉蒂似乎也产生了同样的变化，她甚至觉得那时的斯嘉蒂变得比恶龙还要可怕——而如今，克莉丝汀居然也变成了恶龙？

「不行，不能任由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想一想，快想一想，当初斯嘉蒂是怎么变回正常的……」

格蕾努力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却悲哀地发觉她那时什么都没做，是斯嘉蒂自己恢复了正常。

所以现在她也要什么都不做，等待克莉丝汀自己恢复正常吗？

可如果克莉丝汀没有自己恢复正常，那又该怎么办？

格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候她忽然想如果克莉丝汀是龙族的女武神就好了，虽然那个疯子只想和她来一场酣畅淋漓你死我活的大战，但现在她宁愿跟龙族的女武神打一架，也不愿意面对变得奇怪的克莉丝汀。

毕竟，她只懂如何挥剑。

然而克莉丝汀对此却似乎有一些不同的意见。

她忽然对格蕾说：

“看着我。”

克莉丝汀不是贪婪魔女，她的话对格蕾来说并不是非听从不可的命令——但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却叫格蕾不敢违抗她。

于是格蕾把头转了过来，胆怯地与克莉丝汀对视。

克莉丝汀的表情平静，眼睛里却酝酿着风暴。

她依旧像平时那样高洁凛然，但带给格蕾的感觉却与平时截然相反——格蕾觉得现在的克莉丝汀危险而疯狂，像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

证据便是整座火山都已向她倾倒下来。

身材高大的克莉丝汀向娇小可爱的格蕾俯下身。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格蕾的眼睛，把格蕾逼迫得只能紧贴墙壁，但她依旧没有满足，她觉得这样还不够，所以她启唇，吐出喑哑而低沉的声音。

“你的心乱了……”

然后，忍冬骑士在心里补上了那个几乎令她变成疯子的称谓：

［——老师。］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