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将狭窄的空间变成一个空大的会场，陈设如同古老的罗马元老院。
闵肖子凝视着环绕自己的高台，那些模糊的黑影闪烁着幽暗鬼火般的轮廓，若隐若现的出现在无边的黑暗中。
叽叽喳喳的声音愈发壮大，像是淋漓的雨滴。
……
“安静。”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瞬间，万籁俱寂。
“现在开始汇报。军部？”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冷漠的声音说:“舰队已经成功征服了第四时空曲线，现在正在跃迁至第五时空曲线。征服世界数量有五十万个，毁灭数量高达10^29个，其中存在有十万个世界的异种可以纳入帝国内效忠。”
“有归纳好生物和种族的智库吗？”
“数量巨大，科学归类还在运算中。”
“那先等待归类结果吧。”苍老的声音说“军部继续推进前线便是。科技部呢？”
一个冷酷的声音回答:“科技部对项目[现实坍缩矛]的实验还在继续，实验场会转移到超空间深处，预计将造成数个物质宇宙规模的破坏，后续还需要继续关闭超空间航道。”
“航道关闭得够多了，你们做事要低调点。不然要引起内部民生的怀疑了，下次关闭航道的理由可得你们自己编。”苍老的声音顿了顿说“生育部？”
“这一届耦合性测试已经全部完成，各个军务、地方处、大家族的配对对象已全部分配完毕。总共用时一个帝星年。”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而关于魏公爵的家族暴露出的那个欧米茄类威胁，圣机已分配最合适的配种去避免诞生。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这事儿得未来部解释。”
“未来部？”苍老的声音问道。
“未来依然在收缩。”闵肖子这时才开口说道“我们的行为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这句话一出，就如同一盆冷水泼入烈火，一种能呛人咽喉、可怕又死寂般的沉默出现在会议现场。
“……”
“……”
“依然在收缩？圣机不是已经分配了最优解的配种去消除时空内聚吗？生育部？解释一下。”苍老的声音道。
“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验证了结果数百次，确定分配无误。未来部，你们那边怎么回事？！”温柔的声音有些慌乱，显然是一副极力推脱责任的样子。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闵肖子回复道“未来依然没有被改变。”
“那我们扔向未来象限β-13的维度炸弹呢？”冷酷的声音问道。
闵肖子说:“显而易见，根本没起作用。”
“没起作用？那可是足以把数个维度摧毁的东西！怎么会没起作用？！”冷酷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走调。
声音那情绪化的质问引起了骚动，暗幕中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多。
“安静。”苍老的声音再次开口。
会场又一次陷入寂静。
“未来部，继续说。”
“炸弹不起作用是因为目标有能力抵抗。”闵肖子说“他甚至还能逆着能量路径，把我们布置在四维宇宙的16个发射基地摧毁了……你们都没看我的报告吗？军部，投放炸弹的是你们，你们的前线基地被炸了就没有反应吗？”
他能想象黑暗中他们面面相觑的样子，显而易见，没人会去看未来部的报告。
“军部？”苍老的声音也传来“解释一下。”
“我们……我们并没有收到相应的通知，应该是飞向第五时空曲线的过程中……通讯出现断层……”那声音吞吞吐吐道。
“未来对于过去目标存在着不可修正原则，过去发生的事情未来是无法改变的，直接透过未来攻击过去？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年轻的声音插嘴说道“未来部不要为了推脱责任就编造理由。”
“我还要说多少次，时间从来就不是一个单一线性的东西。没有那么多不可动摇的原则。”闵肖子有些不耐烦地瞪向那个年轻声音的方向“事实就摆在我们眼前，所谓的不可修正原则只是我们的技术受限罢了，那种东西根本束缚不了目标。他就这样轻易做到了，而且很轻松。”
“科技部。”苍老的声音问“你们怎么理解。”
“时间的确不是一个线性的结构。是存在拓扑缺陷的，我们在用量子物体去穿透由亚稳态粒子(semi-stable sta)构成的环时，就可以保存量子物体在穿过环的过程中不同时刻的状态，并且根据逻辑律进行改变。这确实改变了我们科技部对不可修正原则的看法。”冷酷的声音说“所以未来部的理论是有道理的。这个威胁可能真的找到了攻击【过去】的办法。”
“但他最后还是停手了不是吗。他没有摧毁全部的发射基地，只是摧毁了16个。我们能否认为其实他已经抵达自身极限了？”一个严肃的声音问。
“极限？不不……对于他来说这点程度完全算不上什么极限。”闵肖子摇摇头“至于为什么停手，我想那是因为他被别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或者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我们这里，”
他手一挥，展示了一张遥测图。
“这是对各个已知时空曲线中，能量辐射涨幅的观察。未来部的哨站观测到那些本来应该轰击我们宇宙的能量全都流去到另一个地方了，那是一个远超我们探测器视界外的领域，在【信息黑墙】之外，而且轰击过去的能量增幅一次比一次猛烈……就好像……就好像他有一场更宏大的战争要去打，根本不会在我们这里浪费精力。说句不好听的，我猜对于他而言，我们就只是苍蝇，嗡嗡叫的那种苍蝇。”
黑暗中传来各种骚动。
这下子戳痛他们的自尊心了。他想。帝国向来以不可一世自居高位。但本质上无非是一群纸上谈兵的家伙，关键时刻就会作鸟兽散，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哈，苍蝇，多形象的比喻。
他此刻心里还有点变态般的高兴。
“这是蔑视。”苍老的声音说“还有什么战争能比帝国的远征更宏大？难道他是在对抗未来的帝国？如果真是这样，那未来部为什么没有收到未来时间线上的消息？难道我们数百个帝纪后的科技就没有能力把这种东西杀灭吗？科技部的人又在干什么了？”
好一个推脱责任的傲慢东西。他想。现在的联合帝国连第五时空曲线都没了解完全，而未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向这个母本宇宙发来准确的消息了……这本身就很不妙，他希望只是时空通讯出现了断层，不然必须得考虑最坏的情况——整个人类联合帝国在未来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想到这里，闵肖子不禁感觉浑身发毛，好像一桶冰水浇在身上。但他必须继续推理完这个理论:假如，未来的人类联合帝国已经无法威胁到目标了，那他在对抗的东西又是什么？那些轰击、散发出去的能量又去了哪里？难道在帝国的认知之外，还存在某些更强大，更恐怖的事物？
他想到一些儿时听闻到的神话故事，想到一些关于宇宙古老者的传闻，以及他们灭亡的各种流言蜚语。但唯独没有理清思绪。
会议打断了他的思绪。
“可是，圣机明明已经正确的匹配了魏家的配种，为什么他还会存在？”温柔的声音问“这不符合因果逻辑。”
闵肖子说:“那是因为我们都搞错了。”
“搞错了？”温柔的声音一愣“难道不是魏公爵的后代导致的？”
“不，我的意思是，因为圣机只能从无数个现实里选择你想要的那一个渠道。”他解释道“但当一个东西被锁死成唯一态时，这种办法就根本没用了。时间线的收束告诉我们，这个帝国的威胁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一则数学定理一样，他本身就是一则真理，将永恒存在于时空的长河。”
更多的震惊和窃窃私语从黑暗里传来。
严肃的声音问道:“所以…确定他是一个超因果实体吗？”
闵肖子摇摇头说:“不知道，但这是目前最坏的猜测了。也许还有更坏的情况没有考虑……不过我们的探测器发现了一些双向能量的波动，看来【过去】对他还是难免有影响的，尽管微乎其微。”
“也就是说他依然会受到逻辑因果律的束缚？看来我们对初始因果点下手是正确的。也算有点成果。”温柔的声音叹气般地说“趁着那个威胁还没步入我们完全无法解决的地步，必须尝试打击初始因果目标，病毒有准确投放了吗？”
“有。我亲自投放的。”他说“初始因果目标在登陆洛昂星上时就会自动激活病毒。只能说保密工作做得好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了。现在魏家和部分外界只知道他们的后代会不利于帝国。但他们不知道这种“不利”其实是场毁灭性的灾难。”
“很好。”冷静的声音说“这可以让我们先下手为强。虽然杀掉一个公爵的孩子会引起动荡，可是为了帝国的未来，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见过那个孩子。”冷漠的声音说“他还试图申请过帝国第四舰队学院，他的考核分数是那届最高的。可惜了，本来是帝国一个优秀的将才。”
可惜？这老家伙是真的觉得很惋惜吗？
闵肖子表示怀疑，毕竟那冷漠的声线里听不出任何一丝感情。
“但你们不会觉得这下就万事大吉了吧。”闵肖子有些轻蔑的冷哼一声“我们能做的只是实验性的拖延罢了。哪怕我们开着战舰直接去抹杀初始因果目标，也没有把握能让因果律去未来杀死那个威胁。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苍老的声音说:“所以我们才谨慎的选择使用病毒，而不是星际战舰。况且眼下我们没有足够的精力去为你那不切实际的“威胁论”铺平道路，神帝的远征计划依然在推进，能批准你这次行动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仁慈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我的意思是，这种决断必须交给最高层。我们付不起这个责任。”闵肖子说。
“我们就是最高层。”严肃的声音说“我们代表着整个帝国。”
闵肖子没有理会那道声音，他突然抬起头开始仰视，仰视向那最深处的黑暗:“……我注意到神帝陛下依然不在场。”
“陛下不方便到场。”苍老的声音说“也没必要劳烦他。”
“即使面对的是这样可怕的危机，陛下也不方便吗？”他质问。
“我再说一次，这里不需要神帝费心，我们足以解决任何问题。”严肃的声音说“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不。”
“什么？”
“我说不！因为这件事必须由神帝本人决断才行！”他大声说“我自上任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神帝理会政务哪怕一天。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关乎帝国的存亡，为什么陛下还不露面？！”
“……”
“……”
“因为陛下在他的私人实验基地里。没人知道这个基地的位置具体在哪儿，以及如何才能与陛下通信。”一个冷漠的声音回答道“神帝在尝试突破最终的技术界限。”
听到这样的回答，闵肖子不屑的别过头，然后开始冷笑起来。
“还在突破，还在突破……每次都是这个理由，已经数百个帝纪了。上一次见到他本尊的人现在还活着吗？还在这里说话吗？”他用愤怒的，挑衅般的语气问道“陛下真的关心他的帝国吗？大敌当前，却无人领导？你们有没有想过，陛下要是迟迟都无法跃进那所谓的“终极技术”的门槛该怎么办？要是陛下都没法亲自出面解决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就没有动脑子想过吗？你们真的有看过未来部对目前时空结构状况的测评报告吗？！”
“够了。陛下自有断定。”年轻的声音说“不要质疑神帝的智慧。未来部发言人，你所谓的危机只是在遥远的未来，那是一个模糊的目标。而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继续发动远征，我警告你不要越界。”
无法忍受。
他终于失态怒吼了出来:“越界？我去你妈的，我来告诉你们我个人的断定，如果继续照这个进度下去，别说未来，几个帝纪内我们可能都他妈的死定了！！”
“大胆！！”愤怒的的声音呵斥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别以为有点成就便可以目无王法！”
“都住口。”那个苍老的声音说。
简单的三个字，真的让闹腾起来的两者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能意识到，那个苍老的声音正在动怒的边缘。
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未来部不需要杞人忧天。神帝陛下想要掌握的那种技术，是我们无法企及，无法想象的。那是由古老者们留下的【算力技术】。一旦这个技术得到重建，便没什么能阻止我们。那所谓的威胁不过是弹指可灭的炮灰罢了。所以完全不用担心。那个未来的东西根本不是帝国的对手。”
“……”闵肖子没有再说话了。
弹指可灭？炮灰？
也许以前他会相信这套说辞。
闵肖子悄悄地收起另一个本来想展示的小型全息图。上面被破坏的已知宇宙时空结构已然惨不忍睹。传感器能估测到的宇宙群系时间线如同破碎的残片，被强大的破坏性力量轰击得所剩无几。
他本可以义正言辞的提醒他们，怒骂他们，向他们展示帝国真的危在旦夕。
但今次之后他决定再不会这样做……
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咎由自取。
这次，他完全没有去打扰这帮人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