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帝星周期后。

银河外环,安博维星区。

……

魏文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外面的重力加速度突然消失了,原本关闭的人工重力器被重新启动,冲进肺部的缓冲液也被导管抽干,让他一连干呕了好几声。魏文强忍住翻涌的胃酸没有吐出来。冷冻舱门打开的瞬间,魏文一个没站稳直接摔了出去,整个人趴在地上,如哮喘病人一样艰难地呼吸着空气。他此刻感觉头晕脑胀,贫血的现象在身上出现,毕竟除了注射营养液外,他已经有十个航行日没真正吃过东西了。

超空间旅行就是一种折磨,魏文再也不想经历一次如此遥远的旅行。超空间内的时间流速极度混乱,在外界几乎停滞的物理时间流速中,哪怕相对时间过去数个世纪也不会察觉到超光速旅行时发生的问题。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超空间导致了身体机能的紊乱,要是没有开拓好的航道和精准的导航,物理宇宙的质量根本没法从中航行,至少依靠帝国现在的通用技术无法做到从任意地点推进入超空间内。

借助虚质量终端哨站,飞船的超空间引擎在时空上划开一道裂口,在现实与现实的夹缝中穿梭,即便脱离超空间航行后,奇异点和负能量所产生的雷鸣还在耳边回响,一时让他找不到方向感。魏文攀附着自己的冷冻舱站起身来,随即一道蓝色的灯光从他的脚下亮起。

魏文费力的抬起头,看向灯光延伸而去的方向。他的动作激活了飞船的后勤系统,一阵哔哔叭叭的声音正从远处传来,并且还在不断向这边靠近。

提早醒觉来的魏文激活了远程医疗机器人,这种远航飞船里没有常备医生,配备在飞船上的机器人就是帝国通用科技里最先进的医疗全自动助手,在实现了强人工智能的情况下,独立完成各种大小手术也不成问题。……他透过舷窗,看见几道飞驰的光点从货仓区经过,看样子很快就能赶到这里。

魏文又把目光望向一旁的其他冷冻舱,那些冷冻舱像陈列柜一样摆放着,但里面的乘客都还处于未唤醒状态,只有魏文的舱门开早了些,他想可能是系统出问题了,如果自己愿意,是可以从星际航天公司获得理赔的。不过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思去纠结赔偿问题,因为脱离了超空间意味着飞船距离目的地也已经很近了。

魏文突然想起了什么来,他回头看向左边的一处冷冻舱内……此时少女还在里面,安稳的沉睡着。

少女正是那天内环行使带来的异形种,也是他的配种。这个来自崚谷星的女孩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类,至少在帝国生物学的鉴别中不属于“人类”范围。

魏文打量起躺在舱室中的女孩,想到从见面那天开始,自己还没这般仔细地端详过她。他发现,其实除了那对可有可无的头角之外,她的外貌和人类没有丝毫差别,反而还因为一些基因原由,在成长中天生带有一种超越人类自然繁育的美感:她的身材完美,皮肤细嫩,就像是一些流行在漫画或者纸张上的虚构人物。

但这不妨碍她是一个下等异种,帝国有时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在征服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界和维度后,人类自然而然的身居高位。把那些来自异世界,异维度的类人生物作为附庸和奴隶对待。

魏文对这个女孩的出身感到可惜,联合帝国不是一块意识形态的铁板,却也远远称不上文化包容,和大家族之间用文雅的“未婚夫妻”称呼相比,“配种”这个词就要冰冷和低贱不少,非人类的异界类人种连完整的公民权都没有。

帝国是非常重视繁育工作的,公民有自由婚配和交配权,但没有自由的产孕权,避孕措施做得非常严格,涉及到新生命的诞生,帝国就会强行插手,他们甚至不惜投入大量财力物力,研究出了“圣机”这样一台能够运算生命未来走向的超级计算机。目的就是确保帝国内没有一个后代会对未来的神帝权威造成威胁。

魏文盯着女孩,内心复杂。

他回忆起那天父亲看他的眼神,那根本不是一个父亲看自己儿子的眼神,没有往日的耐心和温和,更像是一个农夫盯着自己劳碌半生后用烂了的工具,只觉得可惜罢了。

“父亲……我理解你的失落,认为我给家族蒙羞,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不是我能选择,我能控制的啊。”他想“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我后裔的未来。说真的,我根本不在乎。可圣机为什么要在我这一代的耦合测试上宣判我人生的死刑?而你为什么也要怪罪于我?”

也正是因为眼前这个配种,他的人生才急转直下,家族威信扫地,如今也不得不美其名曰是出于历练,父亲把他打发到家族旗下的一处矿业星球上做行政官——至少他的家族还有些权利,可以对外环星球直接立法任命。

医疗机器人来了,这些浮空的小型飞碟在他周围转来转去,扫描着他身体的各项数据,心电图,脑电波,肌酸激酶分布……发现并无大碍才悠悠离去,不过离开前,飞碟从一个气囊中给他拿了一些口服的镇定药物。

魏文看了看上面的标签,大概是一些苯二氮卓类的药物。瓶子下面有一个针筒口,内部还混合了一些溶液,把瓶子倒过来,抽出来后是一个液体注射器,说明这种药物既可口服也可以注射。

医疗机器人离开后,又来了一个外形椭圆的白色机器人,高约一米二,活像拨了壳后的瓜子儿,底部悬浮在地面亮起的轨道灯上移动。它自称是飞船的乘客服务机。

“真的很抱歉,对您的旅行造成困扰。”机器的语音口吻模仿的是一个低沉的男低音“根据第五修正法的航天条约,帝国公民有权对任何正在行驶中,出现服务和技术意外的航天器公司申请服务补偿和索赔。如果需要资金索赔,请在当地航天局出示该认证码。”

魏文的手环上立刻收到了一则认证信息。

“我们离洛昂星还有多远?”他问。

“0.03光年,脱离超空间后,飞船会以亚光速行驶,预计一个当地行星周期后到达。”

那我确实醒早了。他想。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有过好几次超空间旅行的经验,但没有一次会发生这种意外。”魏文问。

“正在排查系统错误的可能性,目前没有准确结果,很抱歉对您的旅途造成不便。”椭圆形的机器人说“如果您想要继续进入休眠,请在医疗室重新领取缓冲剂口服液。或者您可以在飞船生活仓内渡过接下来的旅行,舱室内的一切生活类服务都将为您单独开放。”

魏文没有立刻下决定,他看向自己的冷冻舱,伸手触摸边缘外壳的一处位置。他惊讶的发现维生仪器已经停止工作了,这很不同寻常,按理说维生系统在舱门打开后也该处于待机状态。魏文蹲下身子,看见底部的维修箱有被撬开的痕迹,一些暴露的导体线缆清晰可见。

不太对劲,直觉告诉他这就不是一起普通事故。

“我要求你们检查一下我的冷冻舱。”魏文说。

“收到请求。工程师会在十分钟内赶到。”服务机器人说。同时把乘客刚才的申请下放到了飞船的工程部,整个过程迅速又高效。

魏文所搭乘的飞船是极少数从中环驶往外环的船,之所以数量少不是因为航道淤塞,而是安全问题。外环属于帝国行政的边缘地区,安全系数也相对较低,只有飞船拥有接近正规军队级的武装力量,才能有底气在外环区来去自如,所以船票价格自然是相当昂贵,顶的上一个正常公民3个帝星周期的收入了。

不过魏文更加豪横,他一人包下了这艘船三个帝星月的航行时间。

魏文搭乘的这艘船配备了两个相位炮,5艘淘汰下来的老旧太空战机,以及一个小功率偏转护盾。还配备了一支星际雇佣兵作为保护措施。

“我在这里真的安全吗?”

“您此刻的环境再安全不过了。具体问题请等待工程师带来解决。”机器顿了顿说“我监测到您的体温有些下降,需要提供供暖措施吗?”

机器一说,魏文终于感觉到一丝寒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的深眠紧身服是如此的单薄,冷冻仓的供暖早就关闭了,室内温度目前接近冰点,他光着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早已麻木了。

魏文莫名其妙的醒来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检查设备上,直到刚才都还没在意身体的寒冷。他让机器人打开供暖,同时要了一张厚毯裹在身上,自己则坐靠在冷冻舱处搓手取暖。

十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来了。他看上去年纪比魏文大上个几岁,金色头发,右眼是只义眼,制服上的全息影像印着他的工程师公职证和船员编号,背后还跟着一个浮空的工程箱。

“您好,魏先生。”他说“我是子兮号的值班工程师闵肖子。”

魏文点点头,站起身来,也没急着扔掉毯子,只是简单的向他解释了一下自己的遭遇。

听讲述的这个过程中,闵肖子不禁连续皱眉了好几次。

“不太像软件问题。”工程师说罢,蹲下身躯,像泥鳅一样轻松的缩进了冷冻舱的底部,检查了一番。

“啊……怎么会这样?是有人故意撬开了维修箱?”

“很严重吗?”魏文问。

工程师答道:“严重到您可以直接申请最高赔偿。”

魏文瞟了一眼还没走的服务机器人。后者立刻识趣的把事故报告打印了一份传输到了魏文的信息手环上。

这下子魏文不仅能拿到航天局的赔偿,还能去星区安全部拿到一份帝国的恐袭获赔了。

一下子拿到两份补偿金,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魏文叹气道。

“FJ—36式测压表。”闵肖子说道。

听到指令,工程箱有意识的飞向冷冻舱底部的闵肖子,同时弹出一个类似探针一样的东西,落在他手中。

“舱室内的同位素电池也没有了。你的维生系统被人改装过。”

“改装?谁有这个本事?你们起飞前不是有过对冷冻舱的安全检查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闵肖子从底部抽出身来,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唔……不过,有没有可能是在飞行过程中改装的?”

魏文有些无语,摆出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脸色。好歹自己是花了大价钱的,遭到这样一出莫名其妙的意外,放在其他位高权重的乘客身上指不定要大吵大闹一番。

“啊啊,实在不好意思。”闵肖子意识到自己有些有失专业性 ,赶紧道歉“我会尽快联系厂家开放识别权限,如果您需要跟进调查,我们可以在地方航天局的听证会上给您留一个席位。”

“无妨……”魏文叹了口气“我目前没什么大碍,我只要抵达洛昂星……不能耽误太久……算了,你们都走吧……”

他一时语塞,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了,提到洛昂星就想到父亲看自己的神情。那种失望的眼神,让他好几天辗转难眠。

“我等会儿要去医疗室拿缓冲口服液,闵师傅,你们这里还有其他冷冻舱吧?”

“有备用的,运输机等一下就搬过来,只需要您重新认证一下身份就行。”闵肖子挠挠头说道,他能看出魏文其实是有心事“不过,既然要去医疗室,魏先生中途也可以先来酒水厅小饮几杯,两个舱室是相连的。毕竟醒了就当是散散心,没必要急着睡过去。”

“你是在建议我该喝酒解闷吗?”魏文说。

“这是我在这艘船上待的第五个航行年了。见过的旅客也不少。”闵肖子笑着说“中环飞外环的旅客大多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都苦着一张脸。试想一下,在中环有好日子不过的人,若不是被迫,谁会选择去外环星系发展?”

见少年没再回应。闵肖子知趣地说:“咳咳……不打扰您啦,之后下船时我再把详细的调查报告发给您吧。”

闵肖子走后,魏文一个人盯着地面良久不作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酒厅吗……”他嘟囔道。

闵肖子说的没错,他此刻确实需要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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