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白皙的少女缓缓曲膝弯腰,摘掉长筒手套,慢慢地将手泡进水池的水中。
凉爽的清水让人在盛夏之中也能无比惬意。水面波光粼粼,水底下浸泡着被锈蚀的一日元硬币和生了锈的十日元硬币。
她晃动着手腕,像个小孩子似的,玩得起劲,就像洗净了世俗的尘埃一般。可惜,这令人惬意的短暂时光并没能继续下去。
从她背后传来了鞋子摩擦石地板的声音。
“到时间了,圣天子大人。”
“知道‘首’和‘所罗门王的指环’在哪里了吗,菊之丞贤卿?”
东京地区国家元首——圣天子没有回头,只是如此问道。
站在她背后的元首辅佐官就像平时一样回答道:
“目前还在寻找中。”
“里见先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是的,不过我还是反对把这件事托付于他。”
圣太子一边站起来,一边回过头。菊之丞留着白色胡须,身材魁梧,他的眉间透露出一丝怒气。
“如果我问为什么,是不是有些不知趣啊?”
“那家伙只是区区民警。圣天子大人实在是过于重用他了。”
“安德雷·利特文契夫的部下已经潜入东京地区了,没错吧?”
“是的,没错。”
圣天子叹了一口气。
“真是前途多难啊!”
“首先还是关于即将召开的会晤的事宜。”
“……”
“没有兴趣吗?”
圣天子一直紧闭着双眼,这才缓缓睁开。
“走吧。”
圣天子跟着菊之丞一起跨过河流的踏脚石,穿过已经开辟好的树丛,前方赫然出现一道轰隆作响的水墙。
可是当圣天子站在水墙前面时,水流戛然而止并出现一条通道,感应装置和启动装置在感知到人类之后便会开启这条通道。
经过一个湿漉漉且凉飕飕的亭子,再穿过对面的人工瀑布,便能感觉到不时有风从侧面吹来,圣天子不由得按住了帽子。
草原在摇晃,发出沙沙的叶子摩擦声。她透过帽子的缝隙抬头望着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矗立的白色建筑物。
迎宾馆——赤坂离宫。
虽然在经过原肠动物大战后,赤坂离宫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修缮,但是其花岗岩的灰白色调和左右对称的格局依然没有变化。
穿过包围着建筑物的黑衣警备员,从正门进入赤坂离宫后,便能看到和圣居相似的华丽室内装饰。在某人的引路下,他们来到了“ 白凤之间”的大门前。
“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刻。”
“……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东京地区的未来都将发生变化是吧。”
戴着手套的掌心被汗水濡湿,放在胸前的双手激烈地抖动着。
万万不可大意,对方可是擅于抓人把柄的老狐狸——圣天子如此告诫自己。
深吸一口气后,圣天子轻轻地推开大门,却意外地发出了响亮的咕咚声。
房间内的说话声瞬间消失,在座的人一起将视线投向大门这边。
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场景,所以圣天子还是压住了自己的胆怯。
这个房间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十八世纪末的法国,室内笼罩着近乎刺骨的寂静。
天花板的壁画,以及混入金丝织成的帘子——室内的色调糅合了灰白和金色。近八百千克重的豪华枝形吊灯发出灼眼的亮光。
圣天子缓步走向位于中央的桌子,坐在了菊之丞为其拉开的椅子上。
“是不是刚采了花之类的东西啊, 圣天子大人?”
这可能是在暗示并嘲讽圣天子大人是女性吧。正因为对方能够说出如此顽劣的玩笑话,所以她想维持镇定自若的表情就必须非常努力。
“我为我的迟到深感抱歉,齐武总统。请你们继续。”
拥有犹如狮子般狰狞面孔的大阪地区国家元首——齐武宗玄,在露出败兴的表情之后,继而表现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圣天子环顾在座的各位年长的与会者后,面对他们的傲慢神情,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阪地区国家元首,仙台地区国家元首,博多地区国家元首,北海道地区国家元首均已入席。
五大主要地区的首脑会晤。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是否可以称其为五方会谈,但是作为本次首脑会晤的议长区域,东京地区的责任绝对不小。
“首先,是关于日本国旗的问题!”
突然一边敲打桌子,一边站起来的是博多地区的首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海鉾(注:日本汉字)首相?”
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四方形的下巴,黑白参半的头发,还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浓眉——这就是博多地区的首相,海鉾雅守。他愤然地说道:
“现在的日本国旗是日章旗(注:日本国旗的正式名称)。可是,红色的圆形会让人联想起原肠动物的眼睛,我们地区对此深表不满。这段时期,不管是换成黄色也好,黑色也罢,总之不要红色!”
“那就用黑色吧。我们国家盛产錵,用黑色非常合适。”
如此轻易地接受提议的是坐在海鉾旁边的北海道地区的新任首相。
他时常摆弄自己的单片眼镜,嘴角有明显的剃须痕迹,那张长脸笑起来就像螳螂一般。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圣天子无法沉默地通过的话题。
“十造寺首相,我们祖先一直守护的东西一定有它的意义。
请再思考一下传统的意义吧。”
“也就是说,不用顾及国民的感受吗?”
圣天子再次面向海鉾首相,说道:
“海鉾首相您确实快要面临下一次的选举。不过像您这样总是顾及国民的脸色,不断地朝令夕改。您不觉得这会影响一个地区的品格吗?”
博多的首相闭上了张开的嘴,愤怒得单边的眉毛不停地抖动。他小声地咒骂道:
“你这个小妞!”
对于不至罪的漫骂,圣天子冷静地回应道:
“能得到您的理解,我真的倍感欣悦。”
同时,她心想着:我应该能行。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应该能够与年长的政治家——海鉾和十造寺全面开战。
就在此时,齐武举起他那骨节突起的手,一边睥睨四周,一边用粗犷的声音说道:
“那么,由我来说一个议题吧。关于《KASSIOPEIA·计划》的事情……”
“终于来了啊!”
在座的人都如此说道。
“虽然有些唐突,不过我想尽快进行。”
所谓的《KASSIOPEIA·计划》就是在日本的五个地区的地下用挖掘机打通一条地铁通道——这是圣天子政策里的主心骨,同时也是她的夙愿,是她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实现的计划。
圣天子一边环视每个人的表情,一边声音洪亮地解释道:
“如果这条地铁能通行,不仅可以让经济活动活跃起来,还可以成为五大地区和平共处的象征,甚至是标志着人类正式向原肠动物发起反击的狼烟,让国民们感受到国家带来的希望。”
“我反对……”
圣天子感到背脊一凉。
用片言只语打断圣天子的是仙台地区的首相。到现在为止,他一直都保持沉默。
他的眉毛也和白发一样白花花的,那往后退的发际线,让人感觉他就像只剩下耳朵两边的头发一样,已经秃顶的头部油光锃亮。松弛的脸颊骨和灰溜溜的小眼,让人感觉他就像黑猩猩一样,有着强烈的猜疑之心。
圣天子的背脊,不知何时又挺直了。
她早已怀疑齐武宗玄可能就是暗杀自己的幕后黑手,但是退一步说,不管是齐武,还是发言极具攻击性、行为举止极其引人注目的海鉾雅守,以及未知其作为国家元首的能力的十造寺月彦,都是烟雾弹。事实上,觉得圣天子会成为这次峰会上的靶子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仙台地区的首相——稻生紫麿(注:
日本汉字,多用于人名)。
稻生首相自命不凡地说道:
“我说这一点儿也不现实。你也不想想这要花费多少金钱和时间。圣天子你可能还好,像我这一把年纪的人,等到落成仪式那一天,我早就老眼昏花了。”
听起来这好像是为了活跃气氛而说的话,但在这拘束的氛围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可能稻生首相还不知道吧,现在的技术日新月异。如果东京地区和仙台地区能够同时使用隧道钻机进行施工的话,在不远的将来,两大地区应该可以实现共和。”
“唔……可是啊……”
稻生首相用迟钝的动作搔着头。就像圣天子所担心的那样,他并没有上钩。
假设五大地区真的可以通地铁的话,所有的运输成本都将大幅度降低。北海道地区的廉价农产品,重工业强大的大阪地区的工业制品,还有世界第一的錵产出区——东京地区的錵也可以作为国货流通全国。
仙台地区素来都存在农业团体和工业团体的抗议活动,一直支持稻生的重要集团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也让稻生朝这个方向去推动改革。
圣天子难以克制想要挖苦稻生首相的心情。
十年前,日本这个国家还是所有人共有的,可是在二〇三一年的如今,所有人都还和十年前一样是一条心的吗?这很难说。
在自己眼珠子还是黑色之时,圣天子无论如何都想让五大地区再次统一,让日本再次复活。而这夙愿的最大障碍,或许并不是原肠动物。
这样的结果是否可以说让稻生首相称心如意了呢?总之,KASSIOPEIA·计划在最后也没有达成共识,就这样被无限拖延了。
各位首相好像都认为“通过这次的会晤就决定所有的事宜还为时过早”,只是把议案带回到了各自的地区。明明拥有决定权的是他们,却什么决定也不做,那到底该由谁来决定呢?
还有宏观经济,能源问题,温室效应问题等都是很表面地谈一下就结束了。在刚要开始讨论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稻生首相总是冒出一句“可是”……
——或许,他一直都在等待我们放松警惕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