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诧然后，言墨白没有选择拒绝。

目前来说，黎雨洛确实需要灵兽的肉来恢复身体。

他不是死板之人，不会因为一己之见耽误别人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别人还是黎雨洛。既然对方能帮到雨洛，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在炼神的神觉下，未来的厄难都有预感，食物有问题必定能够提前察觉得到，不怕千秋雪在食物里做什么手脚。

不过……仍然有一点令他十分怀疑。

千秋雪这个从玉衡宗主之女到首席大师姐，再到玉衡宗主的高贵大小姐，她……到底会不会做饭？

做饭就像是炼丹，没去专门研究过其中的门道，不懂得其中机巧，修为再高的修士也会弄得一团糟。

言墨白在石头上坐下，他倒想看看对方怎么把这些腥膻味十足的兽肉处理成能吃的东西。

只见千秋雪拿起一块兽肉，手中灵光闪烁，就将其分割成了许多小块，飘浮在半空中。

下一刻，半空中的小块兽肉和几根翠绿的草叶糅合在一起，全被无形的力量捏成了泥，越压越实，不断搅合揉搓，血水淅淅沥沥滴落在草地上。

等到没有血水滴下，千秋雪才挥手将其放入石锅中。

整团肉泥被分成数十个圆滚滚的丸子，她从上游引来一道清澈泉水冲进锅里，又起了灵火将之煮沸，随后加入各种蔬植菌类和不知名字的野花。

等到香味渐浓，千秋雪取出一小包盐，撒入锅中。

过了一会，她挥手灭去灵火，转头道：“请教主浅尝妾身的手艺。”

言墨白走过去，石锅里汤水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杂质泡沫，翠绿的蔬草和粉褐色的肉丸交相映衬，洁白菌菇浮在其间，各个饱满欲滴。

不过是外相好看罢了……

言墨白心中怀疑不减，拿起黑曜石勺子，从锅中舀了一勺汤，顺带撇了一枚肉丸。

还没入口，肉香混杂着青草的清爽便已扑入鼻腔，勺中肉丸规整圆滑，丸下汤汁晶莹剔透，浮着点点油星。

许久未曾进餐，香气顿时唤起了腹中的饥饿，言墨白却忍住了强烈的食欲，细细感应一番后，确认千秋雪没做过手脚，这才将其送入口中。

甫一咬下，顿感肉丸紧实弹牙，等肉丸接触到舌尖，又体会到了它表面的细腻和柔软，被反复压成泥的灵兽肉吸满了汤汁，还未咀嚼几下，就在舌齿间迅速化开。

混合在肉丸里的草叶充分祛除了异味，只剩下灵兽肉本身的鲜甜以及蔬草的浅香，同时汤汁充分吸收了菌菇和肉丸的鲜味，看上去清澈剔透，入口却浓郁如久炖的高汤。

言墨白不由叹息道：“宗主之技艺，言某属实望尘莫及。”

他没把差距推脱在修为上，昔日身为炼神大圆满，烧出来的食物照样狗都不理。

“若教主哪日能够回心转意，妾身也不是不可以顿顿做给你吃。”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如同雷声入耳。

言墨白眼神骤然一凝：“宗主此话何意？”

“教主可别误会。”

千秋雪垂眸浅笑，“妾身所说的回心转意，仅仅是指教主先前所说的，仙魔有别而已。”

言墨白深深看着她。

自从他认识千秋雪以来，她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

先前的气质变化还可以用她刻意伪装来解释，但这些话，绝不是之前的千秋雪会说出口的。

他不禁想起前世的记忆里，千秋雪曾在西域之事后，为了缓解蛊毒痛苦，选择暗中修行一门禁法。

那门禁法的副作用，正是她最终堕入疯狂的主要原因。

它的名字是……千幻经。

此经分为相经和心经两个独立部分，相经是一门易容秘术，能重塑肉身、捏造外相，修到极致，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看出破绽。

千秋雪修行的便是相经，它能够把自己身体的痛觉塑造得无比迟钝，将蛊毒的痛苦削弱很多。若非如此，原著中她身上的蛊毒不到两年就会翻至百万倍，根本支撑不到疯魔的那天。

而心经，则是控制自己心神念想，能够看破虚妄，不为任何幻境所扰。

把心经修到了极致，自身道心再无法被外因损坏，坚不可摧，对修行之路有莫大好处。

天资驽钝的人，只要道心坚固，都能修行到不俗的境界，更不用说本就天资卓越的天才了。

然而，修行心经绝不能有太过深沉的执念，否则随时可能顺应执念，割裂出次生人格来。

次生人格继承本身的记忆、喜好，除了性格与主人格迥异之外，就再无分别。并且，其心中执念比起主人格来说，更要强烈许多。

世间之所以将千幻经视作禁法，而不是单独将心经视作禁法，正是因为相经和心经有所关联，若是修行相经的人心中执念深到了极致，心经则会自然而然地运转，道心不坚之人，难免会有杂念横生。

长期不得解决，终将被喧宾夺主。

而面前的千秋雪，她的神态气质实在和昨日相差太多，让言墨白不得不怀疑，她的功法是否真出了岔子。

他上一世看过的小说里，千秋雪正是被蛊毒折磨数年，对魔教恨到了极致，因此出现了黑化人格，最后主人格甚至与其相融，愈堕愈深。

那时候她的执念是灭去魔教……而现在没有蛊毒的折磨，她的执念又是什么？

言墨白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猜测，若真如他所想，情况就比之前坏了许多。

千秋雪……怕是真的快疯了。

眼下次生人格萌生未久，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只希望她主人格回归后能够处理好自己身上的变数，否则，他只能带着黎雨洛先一步离开了。

……

小木屋里，黎雨洛抱着草絮编成的枕头躺在床上，大眼睛无助地望着天花板。

如果教主真把他做的食物带回来，到底是吃呢，还是不吃？

不吃的话，会伤教主的心。

吃的话……

万一吐出来，不是更伤心了？

所以。

必须要吃下去，还要控制住不吐出来……

想起那天烤兔子的滋味，少女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早知这样，在宁安县就该买些干粮的……

木屋的门没关，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进来，如同死亡的鼓点般敲打在黎雨洛心头。

咕嘟。

少女害怕地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