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可能是叶加濑，可能是陆织星，也可能是路边走过的另一个故事的主角。
反正不是顾相识。
「戴冠」发动后天变地异的瞬间，顾相识正坐在指挥办公室里对着电话大喊大叫，命令郑州军的火炮阵地向城区移动五公里，转眼间部队烟消云散，短短几个月合战，熟悉的华北平原竟至于一变而成为她的葬身之地了！
一向以贵族礼仪要求自己的顾相识，肯定不能接受自己被俘虏甚至审讯。
但她拿「小世界现象」对着自己脑袋比划了好久，又始终下不去手，超能力是本心的体现，她终究没有亲手了断的勇气。
于是她来到了华夏分部大厦的顶楼。
风很大很冷，上京市区被新晋人造升格者的无限力光芒映得五彩斑斓，那是她绝不能接受的摧毁秩序的野心之火。
“好吧，”
顾相识自言自语道，“是你赢了。你便抬高头来，拥抱属于你的一切吧。”
说罢，她就朝天台外的虚空踏出一步。
在自由落体的途中，至今为止的一切就像走马灯般掠过眼前——
“——哇，好险。”
…………
那是无比熟悉的声音。
“不是我赢了，而是我们赢了。就连电影的致谢名单最后都会写上‘and you’，你怎么可以忘了自己在这场变革中起到的作用呢？”
“事到如今还要讽刺我吗，叶加濑？”
“不，我是真的对你谋求出路的尝试表示尊敬啊。对地方邪恶组织的约束，确确实实改善了民众的生活……至少滥用征收、强抢民女、私设杂税的案例几乎消失了。”
……但你们还是要来反我。
这句话因一种突如其来的屈辱而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以及在那个还没暖和起来的春天，你放了我一马。那份恩情，不如就现在报答好了。”
叶加濑一笑，抬手就是一发猝不及防的昏睡术，顾相识的意识瞬间陷入泥沼，浑身脱力地摔落进了叶加濑的怀里。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赤红疾风的先头部队终于登上大厦顶端，降下黑幕国际的旗帜，升起了一面红旗。
这也成为了映入顾相识眼帘的最后一幕。
…………
…………
……醒了。
眼睛看不见，身体也动弹不得。
叶加濑这混账到底要干什么？说着报答恩情（说实话顾相识现在对于当时的怀柔决定只有后悔），结果却把她绑了来，难道要实行什么恐怖的人体实验，让她求死不能吗？！
“——进取神船号上，一个任何探测仪器也找不到的神秘实验室内，便是顾相识的所在之处。”
随着这句故意念出的「旁白」，顾相识的视野这才明亮起来，将房间的景象传到了大脑之中。
她正身处于一间实验室里。
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和披着白大褂的叶加濑，还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顾相识。
————？！
顾相识想要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别急，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听我把全程的作案手法给你娓娓道来……”
作案手法！！
叶加濑朝顾相识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她的头顶。触感正常工作了，还有温热传来。
“简单来说就是，我把你的大脑取出，安装进了最新型的女仆人偶里。是阿宙斯那时的技术哦，没有对你的大小姐脑子造成任何损伤。”
————！！
“都说别急了，我没给你打开音量，你再怎么用力也喊不出声音的。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满口污言秽语想要输出，但直到这边全部解说完毕为止，我都不会让你插上一句话。”
……
“真乖。”
叶加濑在顾相识正对面坐下。
“尽管放心，除了现在的必要管制，你拥有这台女仆人偶的完全自主权。等我履行完告知义务，就再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首先要告诉你，今天是我当众抓走你的两周后，黑幕国际华夏分部已成为历史。”
“然后是提问时间：为什么要这么做？”
“理由有三。”
“站在你的位置上，能有自上而下变革的想法和觉悟，本身难能可贵；你的变革，也确有成效。问题在于——你永远是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如同皇帝赐予臣民衣食，臣民还得感谢她呢！我觉得这样……不好。”
“所以第一点：我要你走进城市里，用这双眼睛亲自去观察、去确认你曾拥有的世界。为此我还给你的机体装了模拟消化系统，哆啦〇梦那种，这也是增加真实感的手段。”
叶加濑竖起两根手指接着说道：
“第二点：华夏分部覆灭，所有曾被压迫的人们，都迫切渴望一场针对顾相识的处刑，以宣示华夏彻底告别邪恶组织。你懂吧，就路易十六那种……也是你曾对我执行过的那种。”
“我会用同样的谎言安抚他们。你蜕去的旧肉身会在全华夏的注视中被斩首，而真正的顾相识会站在我身后，在贵宾席观赏全程。”
“第三点……”
叶加濑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叠成豆腐块的纸，展开给固定视角的顾相识看。
只见上面几乎被黑水笔涂满，似乎画着一个极端复杂却富有规律的圆形法阵。
“「顾相识」、「邪恶组织」、「邪恶」，这几个概念是强相关的，就好像你的小世界现象，任何两个人之间都可以用六个以内的人际关系相连接。”
“于是我就产生了一个天才的想法——”
叶加濑随手丢下稿纸，猛然起身张开双臂，气焰无比嚣张地喊道！
“不是作为天才机械师，而是作为21世纪前无古人后面也不会有来者的天才炼金术师，桑德里永·德·芬希和艾萨克·牛顿两代大师最得意的弟子，格林菲尔德学派的精神传承者，魔术王所罗门的实际接班人！”
“终于开发出了只属于我自己的概念基盘，一个全新的玩意儿！”
好好好，别自吹自擂了！
顾相识听得在精神世界直翻白眼，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只能默默忍受。
“这个法阵叫做「二向收束」。效果很简单，就是把跟目标相关的概念向目标聚拢，坍缩成类似黑洞的东西……而黑洞本身，恰恰是一个无法被认知的天体。”
“就像甜甜圈的洞一样🎶”
“最初我在思考，要如何利用无限力的意志导向培养人的道德观念，来与长久的生命相配。这时我突然灵机一动：提到「正义」，每个人几乎都有不同的标准和做法；但提到「邪恶」，大家想到的行为却都大同小异。”
“如果描绘不出一个标准的正义形象，那只要如同制定法律般，把所有邪恶行为打包绑定在「顾相识」这号人身上——”
叶加濑阴恻恻地笑了。
“——然后用逆模因涂抹掉。”
…………
哈？
等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从哪一步开始就变得很抽象了！
“我把罪恶搅拌成泥，涂抹在你身上的每个角落，将你塑成一座邪恶的丰碑。这些泥巴同时又起到认知模糊的作用，除我之外没人能认知你，没人能记住你，只要不得到闪能的认可，你就永远只是一台随处可见的女仆人偶。”
“不觉得就像承担所有罪恶慷慨赴死的耶稣一样吗，真是太高尚了，泪目。”
叶加濑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从今往后，人类产生欺凌压迫、杀害同胞等等几个无需多谈的邪恶念头时，就会因为逆模因的效果，迅速失去兴趣并且遗忘那个想法。”
这不是干涉人的自由意志吗？你这举着自由反自由的伪君子！顾相识在心里怒骂。
“——你是不是在想，这是干涉自由意志的控制论行径、典型的威权主义？”
结果她笑得更开心了。
“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正如我从来不是绝对的好人。大概是好人，但也没那么好，哪个好人会把别人脑子挖出来做成不朽者的。”
你也知道啊！
解释完了一切，叶加濑终于愿意解除顾相识的身体控制，把权限交给她。
“那么……生日快乐，顾相识小姐。”
曾经贵为华夏分部之主的女人，低头看向了自己全新的躯壳……以及永远的牢笼。
一台市价一万出头的女仆人偶。
顾相识家里就有一台，但她从未想过也未尝试过在这个角度仔细观察它被黑白女仆装覆盖的机体——身为家用型号，没有安装任何火控系统，各种配置也是普通的民用款。
任何人都不会把她视为活生生的人类，顶多就是一台系统中搭载的心智云图比较高级，反应生动了些的——人偶。
在共同升格的如今，她却被叶加濑从车上踢下，成为了唯一的弃子。
“——「小世界现象」！”
顾相识突然大吼一声扑向叶加濑！
她的超能力杀伤性极强，一旦释放出来，打伤了叶加濑这还了得？叶加濑久经沙场，不慌不忙地冷眼看着顾相识的疯狂举动。
噗！
在这关键时刻，在顾相识身旁浮现出的幽灵，却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原本杀气森然的黑色盒子，竟然变成了红蓝相间的彩纸礼物盒。
礼物盒在叶加濑面前气势汹汹地炸开。
炸出了……一团鲜艳的玫瑰花束。
“什、什么……”
“听说超能力者经历重大变故，心态发生改变，超能力的效果和幽灵外形可能也会变化。看来，你是打心底承认自己的失败咯？”
顾相识瞪着叶加濑：“竟如此羞辱我，我还不如自行了断！”
“哦，你在法律上属于顾相识的财产，并没有处置自己的权力，机体会自动阻止你的自毁行为。这是底层代码，我改不动。”
叶加濑摇着手指。
“做不到的～”
……噗通。
顾相识终于瘫坐在地。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