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窟之大，覆压千里，高阁玉宇，比之不及。

龙体庞庞，欲食何往？穴坎森森，何以为梁？

龙之端居，一寐岁余，龙之啸吟，震天慑地。

龙之阔步，一跬千里，龙之睚眦，鸿麟汗脊。

投石入潭，龙程北启，余波未静，已至南冥。

天之苍苍，云霞垂礼，地之茫茫，万物屈膝。

晨曦所照，龙皆御领，深洋幽壑，尤见龙影。

龙行浪浪，忽逢一庄，农人惊惧，禽畜惶惶。

龙腹正饥，摧屋毁房，饕食餮咽，村寨成荒。

龙之无厌，顽欲正上，登峰而望，但见数邦。

龙之翘首，灾劫可见，枭首牧裂，烟炎绛天。

流民垂泪，黔黎气绝，伏尸遍野，血透红岩。

悍而勇者，欲执大义，金戈几出，难透逆鳞。

英杰赴烈，唯余孤孀，生死攸攸，怨鬼满岗。

万家至此，万姓惶惶，缩首潜身，拜龙成王。

龙之桀然，以巢为堂，约法总总，以束民氓。

横征似掠，丰年尤馁，祈壤献牲，如是百年。

时过至今，反释龙嫌，忘祖数典，岂不愚焉？”

知道奢士提那样的粗人，听不懂这文绉绉的故事，我便不讲述它的原文，把“群山之歧，龙兴之地”换成了“群山分岔的某处，是龙兴起的地方”，照着这个腔调，讲完了整个故事。

奢士提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怒目圆瞪，咬紧牙关以至于牙龈里渗出一股血来，他握拳的关节也在咔咔作响。

“龙，龙真是个该死的东西！”奢士提咒骂着，一拳捶在船的护手上，我担心他会做出更激进的事来。

“这是故事，故事而已！你别忘了，故事是虚构的，世上根本没有龙。”

我很确信这篇故事并不真实，已经经过了层层杜撰，毕竟我自己也在结尾续上了两句不该存在的牢骚。

“真的没有吗？”奢士提一下子又变得无神了，“可是在我的印象里……我父亲死去的那天确实有雨和雾，有满地的血……”

他已然陷入那个关于龙的幻想而不能自拔了，我能理解，一个前半生只在矿场和棚屋里度过的人，第一次听说光怪陆离的事物之后会是何等的惊讶。

碌碌而生的人总是乐衷于把一些有趣的事物套在自己无趣的生活上，以此来中和无趣带来的悲哀。

“你不是说很多凶悍勇猛的人都没能杀死龙吗？我父亲可是一个能抬手射下天边过雁的人，他怎么会……他一定是遇上龙了！”

“我再强调一遍:龙并不存在，龙是故事，龙不是历史。”

“世上没龙的话，那有龙的仆从么？”

“世上如果没有矿场，就不会有矿工。”

“那也不错，世上会少一堆命苦的人。”

他为憎恶龙到如此地步，又为龙的不存在而怅然若失，当他随后问我“龙这么坏，那屠龙的人算不算英雄”的时候，我只是哑然失笑。

越是和奢士提交流，我就越觉得他像是个天真的孩子，纵然大人们再怎么强调一个事物不存在，他们也会沉迷于继续思索那些让人心潮澎湃的东西。

然而他并不是孩子，孩子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会被说成天真无邪，而成人如果这么做，人们只会说他“疯了”。

好在他很是潦倒，再疯也不过手舞足蹈和讲些胡话罢了，如果某个贵族也是他这副模样，天知道能把他的辖区连同他的臣民糟践成什么样。

“也许吧，除恶是一种壮举，如果龙真的存在，那么屠龙的人应该会是英雄。”

“你说人们被迫把龙称作了王，那杀死王的人，岂不就是英雄么？”

“这话不兴说，让人听见你会脑袋搬家的。”

听到我这番话的严重性，奢士提只好闭口不言，我们保持了很久的沉默。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我几乎要被睡意压倒的时候，一片刺眼的猩红布满了我的视线。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他打开了那个皮袋子，取出了一棵硕大的魔晶。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这块魔晶的品质还是出乎我的预料，它发出的红光让我已经适应黑夜的眼一阵刺痛，把清澈的湖面照得如血海般猩红。

“瑜然席越先生，我知道那个肥头大耳的矿主欺骗了我，他说‘乱带和身份不符的魔晶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现在看来，那是个笑话，矿工凭什么不能得到自己挖出的东西，他假情假意地把我们的东西骗走、卖掉罢了！”

借着红光，我睁开刚散去刺痛感的眼，奢士提看我的目光很是殷切。

“以前我们忙活几天几夜，不管挖出多少宝贝都只有几个铜勾的报酬，我知道事实上它的价格远不止这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出我十倍的工钱——十个银勾卖给你，如何？”

看着递上魔晶的奢士提，我一时间不知该从哪开口。

他手握的魔晶可堪极品，是几个青玉勾都未必买得下的，然而他的贫苦甚至让他不敢想象这宝物的价值。

我倒是愿意成人之美，帮一把落难的人，我更愿意不欺负这个门外汉，用高得令人咂舌的市价买下这极品的魔晶，可我用不到它，我也没钱。

除了这一叶孤舟之外，我只剩下我的思想还具有价值，但那只能用来写文章或哄小孩，在改变现状这方面完全无济于事。

我想起他那“奢士”的姓，他身上还流淌着士兵的血，

“我爱莫能助，奢士提，而且就算我给了你一笔钱，你也只能快活几天，但是，如果你把它打造成一把魔剑，你就能做一名魔剑士，我想这结局总比几天的醉生梦死要好得多。”

他无神眼里又有了殷切的光，在摇晃的孤舟上艰难地磕了一个头，谢过我之后就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抽出已经蒙尘的地图——

不远处的下游便是王都，那里的军营常年征募魔剑士，只要带着一把魔剑进去，就能得到不错的军衔。

“好，好啊，这样我就不会辜负我的姓氏了，兴许还能见到龙，然后把龙干掉，成为一个英雄！”

奢士提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天，我觉得他又开始了那些美好的幻想。

好么，在我的建议下，他决定要去做魔剑士，可是谁又能给我提个建议，告诉我该去哪呢？

我仍要继续顺流而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