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考古学家们在一艘沉船里发现了写满古文字的竹简,经过鉴定,它出自短暂的斯塔提时期,除却对上古时代的记述以外,这位不知名的作者还摆出史学家特有的严谨措辞,讲述了一段屠龙的故事……

可是,人们确信,“龙”出自神话的杜撰,而非真实存在,为什么荒诞的屠龙故事会被这位固执的史学家写进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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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那叶孤舟正穿行在一条极长的河上,没人知道它的来源,也无人知晓它最终将汇入何方,我大抵知晓下游的光景,却对更远处的涉足的蛮荒之地感到惶恐不安。

我仍是坐在船上,不愿摆弄舵和桨,我知道哪怕最老练的船夫也无力让江水倒流,寻回那些被流水侵蚀殆尽的遗物,所以,我只好尽我所能,尽客观与公正之实,记下这沿途所见的光景……

“去哪都行,但别回头!”

岸上的人把我当成了了船夫,看他那副褴褛的打扮、凌乱的散发、涣散的眼神和因大口喘气而扭曲的面孔,我就知道他的来历并不简单——

显然他正在经历一件非凡的事,他身后的那个兽皮包裹泛着一抹格外醒目的红光。

直觉告诉我不该陷入不必要的纷争,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让他上了船。

人真是种矫情的生物,至少我是,当年一气之下想躲进深山做个隐士,如今却又浮躁地怀念起俗世的灯火来。

钻进人群里被吵得烦了,脱离人群后又觉得寂寞更加毛骨悚然,懒于和庸人废话,后来却发现开口比沉默更奢侈。

初春的河水很急,他也很急,但我急不起来,反正按他的要求——我不想用“哀求”这样傲慢地字眼——顺流而下,也并非回头。

我就这么放任小舟漂泊在江心,他不知道该去哪,我更不知道。

“看你的样子,你姓聊之么?”

他矢口否认那个劳工专属的姓氏,话里带着愤懑:

“不,我父亲姓奢士……我本来也该有这个属于士兵的姓!”

日上三竿,我得知了这个怪人的来历:他的父亲叫奢士弦,是个能够抬手射下天边过雁的天才,奈何没有骑马的天赋,做不了最高等的游骑兵,又得罪了军官,罗织罪状之下,镇压暴乱的士兵反而成了被镇压对象……

奢士弦死在了流亡的路上,而他襁褓中的孩子被矿工收养,被起名叫聊之提——后来他坚持要维护自己的姓氏,于是改回了奢士提。

这么个身世荒唐的孩子,如今已经成年,就站在我的孤舟上。

“别以为我是什么偷了宝物的蟊贼,我不过是带上了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你看——它是我亲手挖出来的!”

我并没有发问,但他急于为自己辩解,他抱着那块发红光的东西,像是在战场上生下孩子的母亲,不安的左顾右盼。

我认识袋里的东西,那是一块魔晶,它的光能透过皮包,想必品质不错。

不可能有矿主愿意把这样的宝贝拱手送给矿工,想必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护住了这份成果,见他方才那风尘仆仆的模样,不难猜出他经历过一场多惨烈的追逐……

但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河仍是不停歇的流,我们只是顺水而行。

月上枝头,强烈的交流欲又充斥了我那已经放空太久的头脑,嘴先于理智的,我向奢士提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姓瑜然,叫瑜然席越——这曾是多么崇高的专属于学者的姓氏啊。

可惜不知是我的能力和遭遇配不上这个名字,还是这个姓氏的人们已经可悲的都成了为贵族贴金的奴仆,“瑜然”的盛名在我这并没有被发扬光大,我碌碌至今,还是个平庸至极的史学家。

我滔滔不绝,几乎讲完了我的前半生,从第一次认识历史到几页断简残篇,再从那些篡改历史的可笑贵族讲到现在——

“可是,历史是什么?别人为何改它,你为何又要将它复原?”

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很蠢,但每每提到我的工作,我的坚持,我就总得向这些大字不识的人重申一遍:

“历史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曾经发生过的不是叫故事吗?”

这是人们常犯的一个莫大的谬误,我必须要纠正他:

“故事总会有逻辑,但难免虚构;历史纵然会荒诞,却势必真实。”

奢士提似懂非懂,或许只是无端觉得历史是个很神秘的东西……也可能是他没有理解,只觉得我说的无聊。

“听上去,历史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嘛。”

我听过太多太多这样轻蔑的言论,也自然会站在智者的角度上抨击他的想法:

“如果有人声称你的父亲就是聊之氏,你不就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做一个苦命的劳累至死的矿工?

更极端一点的,如果有人声称所有人都是狗的儿子,只有你的主人是神之子,至高无上——

可事实上他和他的祖宗不过是些杀人放火的恶棍,难道你能接受这种恶心的现象吗?”

“无所谓吧……”奢士提仰面朝天躺在船上,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告诉我,他其实不在乎什么家室和过去,只觉得“奢士”比“聊之”要好听些罢了。

“光是当下的生活就足以让我累死,谁赞扬了一个恶棍……这些与我无关,我不会因为他被骂成杀人犯或者夸成英雄,就得到更好的生活……”

我先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夏虫不可语冰”,可随后一个念头立刻占据了我的思绪:谁是夏虫谁是冰?

似乎是我理解奢士提,而他正在竭尽全力的理解我……这确实有些太过自大了,如此想来,我才是夏虫。

水流越发平缓了,两侧盘根错节的绿植在夜里几乎成了一团黑影,一点一点的划过视线边缘

时间和江水一样不断流逝,但无处消耗精力却让我夜不能寐,奢士提虽然躺着,布满血丝眼睛却始终瞪得浑圆,大抵是仍在后怕矿主的追兵。

“至少你逃出来了,今后你会有一个新的生活,你不必再看你主人的脸色行事,向他们索求残羹冷炙……”

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安慰到奢士提,从他仍旧茫然的眼神来看,应该是没有。

半晌,他好像又有了精神,他说见我如此博学,请我多给他讲点故事,让他见见世面。

他说的是“故事”,我反复确认了好几次,不是“历史”,这让我失望,但我还是照做了。

当时的我并不觉得给他讲“龙”的故事有什么不妥,也不知道我会因此而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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