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剑圣似乎也是如此。

伪装成剑圣的贪婪魔女面对秘法师小姐沉默了片刻，才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

“嗯，我回来了，斯嘉蒂。”

她没有正面回答斯嘉蒂的问题，可正是如此，她的回答才像极了真正的剑圣，有恰如其分的木讷。

斯嘉蒂恼火起来了。

她心想好啊！贪婪魔女居然有这么懂格蕾？就连说话的方式都如出一辙。要不是因为她们同为［桂冠］，同为魔女，斯嘉蒂一眼就能看到贪婪魔女头顶的黑色冠冕，她几乎都要相信眼前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剑圣了。

这样想着，秘法师小姐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克莉丝汀身旁的格蕾。

贪婪魔女究竟是怎样对待格蕾的，才能把她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呢？

斯嘉蒂不愿多想，但画面却自然而然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折磨，羞辱，拥抱抚摸纠缠，乃至于试图征服——征服英雄，把属于整个图伦帝国的英雄变成仅属于她一个人的宠物。

然而英雄并不会因此屈服，或者说，如果这么简单就屈服的话，格蕾就不配被称之为英雄了。

所以格蕾会反抗，会寻找一切脱困的机会，会在每次贪婪魔女试图驯化她时保持清醒，甚至反过来斥责贪婪魔女。

斯嘉蒂了解贪婪魔女，正如贪婪魔女了解格蕾。

因为她们都是魔女，她们都对格蕾有同样的贪欲，就像逐光的蛾子一般，只不过她们间最大的差别是贪婪魔女越过了那条线，而斯嘉蒂没有。

所以她们一个是秘法师·蔷薇·斯嘉蒂，而另一个则是捕蝇草一样的，贪婪魔女多洛莉丝。

身为英雄的格蕾可能会爱上秘法师，但绝不可能爱上魔女。

仅此一点，斯嘉蒂便赢了多洛莉丝太多。

所以尽管丝毫不擅长战斗，与贪婪魔女正面对抗的话瞬间就会落败，但斯嘉蒂依旧没有丝毫怯懦，她心想贪婪魔女不过一条丧家之犬而已，又怎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狺狺狂吠？

于是她又说：

“回来就回来了，搞那么大阵仗干嘛？”

临冬城中或许也只有她够资格说这种话了。

——毕竟，在某种意义上，对临冬人甚至整个图伦帝国来说，她的贡献丝毫不亚于身为剑圣的格蕾。

经她手重获新生的伤者病人不知几何，其中包括了格蕾乃至于女皇切希雅本人，更不要提她还帮助帝国从无到有地建立了堪称完善的医疗体系。

虽然在格蕾眼中，斯嘉蒂懒惰又懈怠，但在其他人眼中，秘法师小姐几乎算得上是行走在世间垂怜世人的神明化身了。

所以她说出这话来，没有人会觉得她僭越，他们只会觉得熟悉的画面又出现了——斯嘉蒂大人和剑圣大人以前也这样，或许这就是他们两人间独特的相处方式。

贪婪魔女似乎并不了解这些，所以假扮成剑圣的她下意识想反驳……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斯嘉蒂就笑吟吟地补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后半句话。

“不就是成功讨伐了贪婪魔女么？以前你差点正面战胜龙族女武神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吧？哎呀，跟龙族的女武神相比，区区贪婪魔女又算得了什么？讨伐她成功的捷报还不值得我们临冬城用这么大的阵仗来庆祝呢……”

说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你说对吧，格雷？”

被激怒的贪婪魔女想撕烂秘法师的嘴，然而虚假剑圣只能认真地想想，然后赞同斯嘉蒂的说法。

“嗯。”

他平静地点头，接着看向围绕在他身旁的临冬人，说：

“都回去吧。”

然后，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抬起头，如往日般，补充道：

“告诉整个临冬城，告诉他们……”

剑圣握住了圣剑的剑柄，眯起铁灰色的眼睛，视线穿过了临冬城，穿过城外苍白的积雪，向北，最终落在了属于兽人的土地上。

然后，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宣布：

“——我回来了。”

剑圣格雷已然回到他忠诚的临冬城，于是这座属于图伦帝国的极北要塞再度如往日那般不可逾越。所有觊觎这座城市，觊觎人类疆土的兽人将再度被名为剑圣的巨大阴影笼罩。

剑圣不死，临冬城不破。

于是找回了剑圣的临冬人不再像前些天萎靡不振了，他们真心实意地为剑圣的归来欢呼，不住地赞颂剑圣的丰功伟绩。

最后，亲王阁下也得知了这消息，他惊喜地来到了城门前，迎接剑圣入城。

但无论是他，还是为剑圣欢呼的人群，没有一个人发现真正的剑圣已变成了娇小孱弱的魔女，而真正的贪婪魔女则变成了剑圣的模样在临冬城中招摇撞骗。

但这些已变得不重要了。

亲王阁下的到来算是为格蕾解围了，她的左眼看到没有丝毫破绽的虚假剑圣跟随亲王阁下离开了，而在她的右眼中，即将离开的多洛莉丝忽然转过头来，对她勾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妖冶笑容。

再然后，临冬人纷纷散去了——即便剑圣归来，他们也要继续各自的生活和工作。

而克莉丝汀也随虚假剑圣一同离开了。

对此骑士姬没有解释什么，但斯嘉蒂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克莉丝汀不一定能正面战胜贪婪魔女，但确实必须要有一个人时刻跟随在贪婪魔女身旁，防备她对亲王阁下，对临冬城做什么。

于是城门处就只剩下了格蕾与斯嘉蒂。

多洛莉丝离开之后，她对于格蕾的影响也减弱到了近乎于无的程度，于是格蕾重新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之后，小小魔女未曾有一丝犹豫，径直往贪婪魔女离开的方向追去。

斯嘉蒂见状立马拦住了她，问：

“你这是想干嘛？自投罗网？”

格蕾则低着头，闷声说：

“我要跟上去看看。”

朝夕相伴了这么多年，斯嘉蒂怎么可能猜不到这时候格蕾在想什么——但就是因为猜到了，所以她的心情才变得如此复杂。

“你想讨伐贪婪魔女？”她忍不住问，“可你已经不是剑圣了，你的圣剑都被贪婪魔女夺走了，你现在只是弱小的魔女，你怎么可能……”

斯嘉蒂想说你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贪婪魔女？至少现在的你根本就做不到！

然而被她拦住的格蕾忽然抬起头。

倔强，认真，以及宛若宝石般闪闪发光的坚定——

斯嘉蒂听到格蕾对她说：

“即便如此，我也要去试试。”

是如此自不量力，如此可笑且荒谬，就好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对她许下宏愿，说他要用手，用铁钎，用箩筐搬开家门前的大山。

斯嘉蒂忽然想起当初她问格蕾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救她，明明一不小心就可能死掉，明明不值得，明明就……

就几乎不可能做到。

可格蕾说因为她在哭。

因为格蕾听到了。

斯嘉蒂忽然明白，无论如何，她今天都拦不住格蕾去送死了——就像过去她同样拦不住格蕾奋不顾身地前来救她一样。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死脑筋啊，”秘法师小姐嘴上这样骂着，叹气，脸上却分明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格蕾明白斯嘉蒂愿意放她走了，但还没等她出发，她就感觉到有人轻轻托住了她的脸颊。

——是秘法师小姐。

带着馥郁甜蜜的蔷薇香气，秘法师小姐俯身，在格蕾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她的十指微凉，唇却炙热。

格蕾呆住，而秘法师小姐则宛若无事发生过那样起身，勾起唇角，露出迷人的微笑。

“怎么了，呆瓜？”她用一如既往好听的慵懒语调说，“为什么还不出发？你不是要去讨伐贪婪魔女吗？”

格蕾猝然惊醒，她这才下意识慢了许多拍地向后闪躲了，但这姗姗来迟的反应注定无法完成它应尽的义务了——因为无论如何，额头都已向她传来无比真切，无法否认的柔软感触。

她抬起头，大概是想询问秘法师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秘法师小姐早已猜透了她的心思，所以未曾她开口，秘法师小姐便欣然道：

“原本呢，在大图书馆听说了剑圣格雷归来的消息时，我就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对付贪婪魔女了……”

“临冬人大多指望不上，毕竟普通人怎么可能涉足那个层次的斗争呢？而克莉丝汀……鉴于你这个老师都败在了贪婪魔女手下，还被变成了这种可爱的样子，我自然没办法相信身为你弟子的她。”

“那就只能是我了。”

“但我又不擅长争斗，我只会治病救人，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贪婪魔女呢，毕竟疯病又不算病。”

“所以来的路上我就已经在想，要不要强行带你远走高飞，毕竟贪婪魔女的目标是你而不是临冬城，实在不行咱们就换家，贪婪魔女来临冬城，我们就去捅了她的老窝！”

说到这里，斯嘉蒂摇了摇头，于是她尖顶帽子上那只硕大的蝴蝶结也随之摇动起来，像是在翩翩起舞。

然后，她继续说：

“可你不会愿意跟我走的，格蕾。”

秘法师小姐紧紧盯着格蕾的眼睛：

“因为你就是这样死心眼的家伙，你会想你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更何况还有兽人在威胁临冬城，你要保护这座城市，所以你不会走，你总是这样滥好人，你总是想要拯救所有人……”

虽然像是在抱怨，但秘法师小姐的声音却越来越轻，最后简直变成了梦呓。

「所以，你才拯救了我，所以，我才爱上了你。」

她如此想着，微笑，向格蕾伸出手：

“我知道我没办法阻止你，就像以前一样……”

“——但至少，这次我要和你一起。”

秘法师小姐的眼睛亮闪闪的，她对格蕾轻声请求：

“所以，抓住我的手，好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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