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老旧的公寓楼还是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幽静得仿佛将城市隔绝开来。它的氛围似乎感染着街边店铺，即便已经艳阳高照，闹市的商店已经忙碌起来，这里的几家店铺才刚刚开门，其中一个店主叼着根牙刷，穿着背心短裤，勉强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有气无力地推开店铺的卷帘门。

下车的萧晨下意识地向店主打了招呼。

“邓叔！早上好啊！”萧晨挥着手说。

“萧晨？这个点你还没——”

被称作邓叔的人还没来得及说完，赵依依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以命令的语气说道：“伪装暂时结束，在店中待命。”

赵依依莫名其妙的话让萧晨困惑，但更令他困惑的是，邓叔的回应。

“是！”邓叔本来还睡意朦胧的样子瞬间变得神采奕奕，双脚并拢，站姿挺拔，回答的声音铿锵有力，全然没有往日那懒懒散散的模样，此刻的邓叔，在萧晨的眼中变得异常陌生。

不顾萧晨的疑惑与惊愕，赵依依继续说道：“通知下去，让周围的所有人都结束伪装，保持待命并且全副武装，警戒四周，谁靠近这栋楼就拿下。”

“是！”

邓叔立刻返回店铺，瞬间拉下卷帘门。

咔咔的声响接连传来，萧晨放眼看去，所有店铺都因为赵依依的这一句话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关了店铺。整条街道瞬间变得寂静无声，静得萧晨几乎只听到了自己和赵依依急促地呼吸声。

没等萧晨开口，赵依依便立刻拉起萧晨的手，匆匆忙忙地上楼，回到萧晨的房间。

“那些是怎么回事？”等到被拉走，萧晨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但是赵依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拉着萧晨回到他的房间，将他甩进去，自己也跟着进来后，才依靠着门，缓缓开口说道：“你要的真相。”

听到这里，萧晨一头雾水。

“这栋公寓，包括这条街上的人，全部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你。”

“保护我？”这个回答非但没有解决萧晨的疑惑，反而有了更多的问题，“什么叫保护我？我为什么需要保护？我又有什么值得保护的？如果真的保护我，那我被掠夺魔袭击的时候，人呢？保护我的人呢？”

“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萧家族长的亲孙子。”赵依依说。

听到这，萧晨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邹着眉头，却笑着说道：“但我被赶出来了。因为我是灰色称号，所以我被赶出来了。你忘记了吗？姑姑，我几岁的时候被赶出来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才对吧？”

当然清楚。

赵依依永远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小男孩，在众目睽睽的宴会上，被亲爷爷公开赶出家门，被众人嘲笑辱骂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安静地离开了萧家，一个人蹲在门口外，默不作声地一个人抹眼泪。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小声地说自己做错事，惹爷爷不高兴了。

蹲在那里几个小时，犹如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但却忽然抬起头来，朝着天空一笑，然后艰难地靠着墙，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后，拍了拍屁股的灰尘，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至少，现在我没有人管了！我自由了！我爱干嘛干嘛！想吃多少零食就吃多少！想几点睡就几点睡！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去沙滩堆沙堡，堆个自己的房子自己住！”

结果那个小男孩自己跑去萧家的私人海滩，用打湿了的沙堆堆砌了一个大大的难看沙堡，留了一个大大的门，蜷着身体，缩进去，但还是太狭窄了，在里面似乎缩了一会儿后，忍不住一伸腿，脆弱的沙堡立刻土崩瓦解，将男孩全部埋在了沙堆里。爬出来后，一边吐着满嘴的沙，一边哭喊着：“我的沙堡！我的沙雕！我的家！”滑稽却又让人心疼。

那个时候起，赵依依就决定了一件事。这个沙雕男孩，自己要了。

“所以，保护我什么的根本是天方夜谭。倒不如说这是在监视我，监视我有没有给家族做出什么蒙羞的事情好找个借口干掉我？如果不是姑姑你护着我，我是不是早就死了？”萧晨冷冷地说。

萧晨冰冷的声音将赵依依从过去的思绪之中拉回，面对少年的回答，赵依依没有说错，但也没有说对，只是这么说道：“萧家能够成名，并且能够在几百年间延续下来，你猜依靠的是什么？”

“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萧晨不耐烦地说。

“你回答我就是了。”赵依依一脸认真地说。

萧晨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思考以后，才回答道：“……族长本身实力的强大以及正确的决策吧。”

“对，但是不全面。更准确的说，一族之长需要的是强大的威慑力以及过人的智慧。武力只能说是加分项。”赵依依说。

“……嗯。”萧晨点头同意着。

“但是你知道萧家是怎么确保萧家每一任族长都是这样的人物吗？”赵依依又问道。

“确保不了吧？不可能每个族长的后代都——”

“不，是可以的。不然萧家也不会延续到现在。”赵依依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做？”萧晨疑惑地问。

“在萧家族长大限将至之前，会让所有孙子辈进行嫡系争夺战。”

“嫡系争夺战？”

“在嫡系争夺战之中胜出的人，就会变成萧家嫡系，成为下一任族长的合法继承人。”

“……赢了就是族长，那玩意有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打架超级无敌厉害的人赢了当上了族长呢？那家族不久也完蛋了嘛。”

“不，萧家的这场争夺战没有那么简单。首先，这场争夺战既是一种战争也是一种考核。不只是考验你的武力，还有你的智慧。”

“智慧？怎么考？看谁更会阴人？”

“参与嫡系争夺战的人，不允许动用家族资源，也不允许运用家族的关系，一切都只能自己培养起来的势力去参加。而这就是智慧的参考。如何扶植自己的势力如何培养，如何运用这一支势力帮助自己取得最后的胜利。这场争夺战的考核，是由本家的各个资深的长辈进行评判的。你们萧家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武力值差，但却因为过人的谋略以及扶植的完美势力赢得争夺战，并当上了族长的。”

“钱不也是家族资源吗？扶植势力不是需要钱的吗？”萧晨插嘴说道。

“并不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才开始扶植自己的势力，而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利用家族的钱悄悄地扶植自己的势力了。萧家族长的选拔日期是每隔九十年选一次。如果族长的寿命不足提前死去也先挑选代理族长控制局面，然后等到九十年期限一到，便会举行这一场嫡系争夺战。”

“这样啊……不对，姑姑你说这些干什么？”萧晨依旧满脑子困惑，作为一个被赶出家族的人，自己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

“我还没说完。你知道这场嫡系争夺战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哪里吗？不是战争开始，而是战争开始前。我问你，将一场战斗胜率提升到百分百的办法是什么？那就是战斗前把对手偷偷杀掉，让没有办法登台，那么你就稳赢了。”赵依依目光阴冷，那直勾勾地视线让萧晨不禁感觉到脊背一凉，一种仿佛凝视幽暗深处的恐惧感慢慢地向萧晨袭来。

萧晨不禁吞了一口唾沫，想将那犹如海浪般卷来的恐惧一口吞下，但却没有任何效果。

“你没有称号赋予的技能，只要嫡系争夺战开始，家族的所有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插手。也就是说，你的爷爷，你的父亲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被暗杀，被虐杀并且时候不得以任何形式进行复仇。不然的话就会被剔除萧家，没收所有个人财产。如有不从，那就会直接进行抹杀。”

萧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目瞪口呆，傻傻地看着赵依依。

“而且嫡系争夺战的人选除了本家以外，其他分支都可以自主挑选。但是现任族长的候选人必须是长孙。试想一下，你的爷爷或者你的父亲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灰色称号，也许你能进化，也许你不能。但无所谓，他们都爱你。但是其他人呢？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没有任何称号技能的人去参选嫡系争夺战，然后马上被涮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丢掉嫡系的身份，他们愿意吗？只要你发生意外，死掉了，那么他们就能重新选择候选人。你说他们会怎么做？那么其他分支也知道你的情况，肯定巴不得你上场，然后轻轻松松解决让他们的胜利又添一分。然后会拼命找各种理由让你上场，然后保护你直到你上场为止。那至此，你的下场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

萧晨说不出话来，但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怎么样。

“所以你的爷爷只能借题发挥，把你踢出萧家，在不违背祖训的同时开始寻找其他的候选人或者是新生一个。但是你的母亲下落不明，所以保住你的唯一手段只有——踢你出局，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将你接回家族，不跟你相认，假装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那外面的保镖……”萧晨幽幽地问。

“是我的人。保护你也防止你家族其他人渗透进来。”

“那姑姑你……”萧晨说着，沉默了。

他不敢问了。

萧晨的身体颤抖着，他颓丧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双手环抱双腿，蜷缩着。

他在害怕。

并不是害怕嫡系争夺战带来的性命威胁，他害怕的是假的。自己朝夕相处的赵依依跟自己构建起来的感情……是假的。是虚假的，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亦或者是监视他而伪造出来的亲情。

萧晨全身无力，没有去追逐真相的力气，全身的气力仿佛都被卷入虚空之中，心中的痛苦在此刻无限放大，颤抖着的身躯就好似无法压抑这份痛苦而即将崩溃所发出的悲鸣。

一直以来坚信的都是虚假的这份沉重而又布满荆棘真相，萧晨不敢相拥。

是假的吗？

萧晨不敢问。

但却有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萧晨的头顶，轻轻扫走凝聚在萧晨思维里的不安与恐惧，轻抚着，安抚着萧晨即将崩溃的内心。

赵依依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告诉萧晨想要又不敢问的答案。

赵依依俯下身，轻轻地将萧晨揽入怀中，一边手轻柔地抚摸着萧晨的脑袋，一只手轻拍着萧晨的后背，将那缠绕在身上的不安全部拍走。

“你是我捡回来的沙雕男孩，也是我想要保护的沙雕男孩。”

这一句轻柔的声音，让萧晨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情感，泪水伴随着萧晨的哭喊声，一下子就从眼眶与喉咙之中涌出。那狭隘的房间里，回荡着萧晨安心的哭泣声。

但同时，也伴随着萧晨的疑问声。

“为什么要骂我傻D呢？”

“……”赵依依嘴角抽搐着，有些凝噎，“……你挺会破坏气氛的。”

“所，所以以你才要骂我？”少年抽泣着问道。

但回应他的，只有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