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人振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临冬城的大街小巷，于是整个临冬城都沸腾起来。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宛如无数涓涓溪流汇入江河那般，临冬城中的每条街道几乎都被人流贯穿了，他们的热情几乎能融化尚未被清理干净的积雪。

格蕾和克莉丝汀自然也身处人流之中。

她们半是自愿，半是被人流裹挟着，一路来到了南城门。

那里已挤满了迫不及待想要迎接剑圣大人凯旋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平民与贵族并肩——毕竟，在兽人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的紧急关头，谁会不期待剑圣大人凯旋归来呢？

或许只有格蕾一个人吧？

她站在人群中，看着周围人狂热的脸，有些迷惘。

以前这些人便是这样迎接她的么？就好像……好像只要她回来了，临冬城就安全了，兽人大军就再也不是威胁了……但这些人真的知道，他们所迎接的剑圣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或许是融雪的时候天气格外冷的缘故，格蕾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旁边的克莉丝汀注意到了她的异状，犹豫了下，却并未做出什么反应。

相反，骑士姬只是抬起头，凭借身高的优势，隔着人群，眯起眼往城门方向眺望。

人们都说剑圣大人回来了，但只有她和斯嘉蒂阁下知道其实剑圣大人早就回来了，只不过由于某些羞于启齿的原因，这消息不方便为人所知。

但如果……

如果老师早就回来了，那么如今忽然出现在临冬城中的第二位剑圣，又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又或者……

忍冬骑士垂下眸子，视线在身旁的娇小魔女脸上一扫而过。

或者说，如果现在出现的剑圣大人才是真正的老师，那么她身旁的娇小魔女又到底是谁呢？

作为克莉丝汀，她更倾向于身旁的娇小魔女就是老师，但身为忍冬骑士，她应对整个临冬城，乃至于图伦帝国负责。

这样想着，克莉丝汀默默握紧了骑士剑的剑柄。

师徒二人便这样各自怀着心事，最终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早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但有不少人认出了克莉丝汀，因此特意给忍冬骑士让出了路——剑圣大人和克莉丝汀大人作为师徒感情一直很好，这是临冬城中众人皆知的事。

几乎没有人想阻挡这对久未见面的师徒重逢，因此克莉丝汀得以带着格蕾迅速来到人群最前列。

然后，她们见到了传闻中归来的剑圣。

灰色的布衣，长裤，似乎已经穿了很久洗过很多遍了，因而泛起些苍白，正如男人那饱经风霜，同样不复漆黑的短发睫毛和淡淡胡茬一般。

在他的前半生，那段充斥着无休止战斗与锤炼的时光中，他原本称得上英俊的脸庞被刻上了一道道沧桑痕迹，变得像他手中那把圣剑一般，渐渐不复光鲜了，但同样的，也有什么东西永远沉淀在了他那双坚毅的铁灰色眸子里。

男人拎着随意裹了只破布袋的圣剑，站在那里，沐浴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中，满身远道而来裹满风尘与霜雪的味道，也不说话，面对着人群，像个平平无奇的农夫。

圣剑未曾出鞘，男人也是如此。

但却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高声说话，原本沸腾的人潮来到这里忽然从极吵极闹变成了极静。

临冬人敬畏地看着男人，就像信徒仰望他们的神明。

——直到克莉丝汀和格蕾穿过人群，来到男人面前。

“老……师？”

忍冬骑士喃喃喊道，宛若梦呓。

男人看到她了，铁灰色的眸子里便露出不易察觉的丁点温和笑意。

“克莉丝汀，”他用一如既往低沉沙哑的嗓音说，“我回来了。”

像是打破了什么魔咒般，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人群沸腾了。

临冬人像喷发的火山般，一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以此迎接属于他们的剑圣凯旋，于是锣鼓喧天，于是在大雪中沉寂许久，宛若被冰封的整座临冬城都重新活了过来。

然而格蕾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她站在克莉丝汀身旁，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想怎么会——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另外一个剑圣格雷？

即便是她也无法发现这冒牌剑圣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个剑圣格雷站在那里，即便面对狂热的临冬人，他也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表情分毫未变，握剑的手仍旧稳定。

可世界上理应只有一位剑圣。

如果面前的剑圣格雷真实不虚，那么她……她又是谁？

格蕾低下头，看向如今这具纤细孱弱的身体。

然后，一个荒谬的答案缓缓自她心底浮出——

她，是魔女格蕾。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她清楚自己是剑圣格雷，无论如何，唯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真理，所以不需要因此感到迷惘。

格蕾想明白了这些，便不再自我怀疑了，她甚至开始认为这一切都是贪婪魔女的计谋，为的便是让她屈服……但贪婪魔女错估了一点——

剑圣从不会为此迷茫，在剑圣眼中，或许只有斯嘉蒂这种喜欢多想的人才会考虑「我是谁」这种麻烦的命题。而剑圣本人的思维从来简单，在格蕾眼中，只有她自己，朋友，剑，还有敌人。

对付斯嘉蒂那种聪明人的计策拿剑圣这种笨蛋是没办法的。

现在，她是被变成魔女的剑圣格雷，朋友是已经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斯嘉蒂，暂时不知道她身份的克莉丝汀，她的圣剑在逃离魔女之巢时遗失了，所以……

敌人便是手持她遗失的圣剑，又假扮了她的——

贪婪魔女。

笨蛋前剑圣小姐搞明白了这些，于是抬头，准备告诉身旁的弟子自己才是真正的剑圣。

大敌当前，切勿以一己私利隐瞒这么重要的情报，至于克莉丝汀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到底会怎么想——这种事还是等到想办法解决了贪婪魔女之后再说吧！

可正当她打算喊克莉丝汀的时候，假剑圣格雷忽然看向了她。

“格蕾？”他轻声喊。

格蕾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她本来已经张开的嘴闭上了，即将吐出口的声音像火星般被掐灭了，身体不再受灵魂所驱使，而是被外来的某个意志褫夺了控制权。

小魔女不由自主地重新低下了头，颤抖着，屈辱地与轻声呼唤她名字的人对视。

然后，她惊愕地发现，她眼中的假剑圣忽然变成了两个人。

左眼看到的依旧是沉默寡言满身沧桑的男人，右眼看到的却是她再不愿看到的女人。

洋伞，紫色洋裙，紫水晶般的眸子，魅惑而妖冶，宛若紫罗兰一般——

贪婪魔女对她露出甜腻的笑容，接着向她伸出手。

魔女的指甲上同样涂抹着漂亮的紫色，便显得五指格外纤细修长，肌肤格外白皙滑腻。

“乖狗狗，”多洛莉丝呼唤格蕾说，“快过来。”

她的语气亲切，像蜂蜜一般甜。

然而格蕾同时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是假剑圣，那男人向她招手，说：

“小姑娘，你过来。”

那是以往她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

所以是某种幻术么？贪婪魔女用了某种幻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剑圣格雷，而只有她没有完全被影响，因此能看到幻术下的真相——

所以从来都没有第二个剑圣格雷，站在临冬人面前的从一开始就是贪婪魔女多洛莉丝。

想明白这点后，格蕾下意识想要拔剑。

但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剑——她的剑被贪婪魔女拿在手上，而她的身体则已经成为了贪婪魔女手中的提线木偶。

她想要提醒克莉丝汀，想要告诉所有临冬人这是场骗局，然而却可悲地发现她的身体早已向贪婪魔女屈服，贪婪魔女甚至只需要喊一声她的名字，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听从贪婪魔女的命令。

而如今，贪婪魔女要她走过去。

于是在弟子，在临冬人的注视下，格蕾动作僵硬地向贪婪魔女走了过去。

她的灵魂努力挣扎，但却丝毫无法撼动她的身体。因为早在魔女之巢中，多洛莉丝就已经在她的身体中刻下了无法违背的诅咒，所以即便多洛莉丝命令格蕾像小狗一样爬过去，格蕾也只能屈辱地摇晃着并不存在的尾巴，像真正的小狗那样，手脚并用爬过去，以此取悦主人。

格蕾几乎要绝望了。

她的身后是克莉丝汀，是被她曾保护过无数次的临冬城人，而她面前则是深渊，是贪婪魔女多洛莉丝——她几乎已无法想象多洛莉丝再次捕获她后会怎样惩罚她……

恐怕“告诉所有临冬城人，他们的英雄剑圣格雷已经变成了如此不堪的模样”对多洛莉丝来说只是开胃菜吧？

「谁都好……」格蕾第一次在心里如此祈祷，「拜托……请救救我……」

然后，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一般，有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克莉丝汀。

骑士姬把格蕾藏在身后，平静地看着假剑圣，低声说：

“老师，我来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