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顿一口气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以上就是全部的报告内容。”
哥顿身材瘦小,五官平坦,一头白发就像枯草一般。长相自然和美无缘,体形看起来也比较瘦弱,但实力绝不逊于其他骑士团团长。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哥顿吸了口气,“我们失败了。”
一边抚弄胡须,一边听着哥顿作报告的,是独立交易都市的现任市长休格•豪斯曼。他站在书桌旁,十指紧扣着仿佛在祈祷一般。在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之后,休格的表情相当阴沉。
“你们回来的时候,没遇到帝政列集国的追兵吗?”
“追兵还真没遇到。毕竟旧群集列国与旧帝国尚未完全统一,帝政列集国的士兵想自由出入其他小国估计还得花上些时日。”
“能够直接观察邻国的动向,或许也是此行的收获之一呢。”
“但是考虑到损失的严重性,这点收获也谈不上是安慰。”
瑟希莉和希鲁达肩并肩站在一旁,听着休格与哥顿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
他们现在身处位于三号街区市政府的市长办公室,由于是刚回到都市就过来汇报情况,所以都灰头土脸的。三人都穿着专门为此次任务准备的“工作服”——也就是希鲁达故乡一带的民族服饰,披肩上绣着流星图案。然而此刻三人的袖口被撕裂,衣摆沾满了泥,白色布料几乎变成了黑色。或许是在马背上晒得太久,瑟希莉那火红色的头发稍微有些褪色,希鲁达那往日编得一丝不苟的辫子此刻也只是随便打了一个结,本来白皙的肌肤添了不少日晒的痕迹。
因为连夜策马狂奔,哥顿三人都面露疲态。头发蓬乱不说,浑身上下的大小伤口基本都只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实在是惨不忍睹。长途旅行、接二连三的战斗,加上无从申辩的失败——瑟希莉等人确实已经身心俱疲。
不过对于瑟希莉本人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和搭档亚里亚所遭受的痛苦比起来,这种程度的疲劳和伤痛根本不算什么。
在瑟希莉暗自如此呢喃时,休格突然开口问道:
“那么亚里亚小姐呢?”
“在这里。”
瑟希莉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裹着布的刺剑递给休格。休格慎重地接过魔剑,揭开裹在外边的布。
目前“她”的情况相当不妙,感觉稍有不慎就会有碎片掉出来。剑鞘已经龟裂,胭脂色的涂装剥落,连“她”的实体——“流动型剑柄”都无法幸免。此刻,看不见套在鞘里的剑身,但剑身上同样有好几处龟裂。
休格看到魔剑“亚里亚”的伤势,不由得皱起眉头。瑟希莉等人深知此次任务失败,他们的责任重大,所以早就做好了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心理准备。不过休格并没有这么做,反倒有些感慨地对三人说:
“这是项艰巨的任务,真是辛苦你们了。”
“恕我僭越,不过我有个提议。”
休格闻言抬起头,发现瑟希莉那鲜红的双瞳正紧盯着自己。
为了消除现场的压抑氛围,瑟希莉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有力一些。
“市长您知道‘陨铁’这种东西吗?”
“陨什么……”
“如果有那个,说不定能够‘治愈’亚里亚。”
陨铁,是旧群集列国某个小国一也就是希鲁达的故乡,自古以来流传的某种特殊物质。
很久以前,大陆南方的地区曾观测到流星群,其中一颗流星落在了希鲁达的祖先们居住的土地上。她的祖先们从陨石中提取了某种特殊物质,并将其命名为“陨铁”。之后“陨铁”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利益,为了感谢星辰带来的恩赐,便形成了各种与星辰信仰有关的风俗。
“旧群集列国有种名为陨铁的特殊物质,或许能化解我当前的异常状态。
“将陨铁和我一同锻造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但你要记住至少有这么个办法,明白吗?”
对战芙兰西斯卡时,亚里亚在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前曾如此告知瑟希莉。她并不知道亚里亚是从哪里得知这条线索的,但既然搭档对此如此看重,便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遗憾的是按照希鲁达的说法,目前她的祖国已经没有‘陨铁’了。但既然这种物质能够左右一个国家的兴衰,那么很有可能以某种形式流落到旧群集列国的国外了。”
“就算果真如此,也很难找到吧。”
希鲁达用无比疲惫的语气提出忠告,瑟希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其实回来的路上,她们已经就此事沟通过很多次。
“当然,同时也应该寻找其他的解决办法。在此我觉得,我们应该成立‘陨铁’特别搜查队。”
虽然瑟希莉没说出口,但目前独立交易都市和周边国家的对立关系越发严峻。拥有魔剑是国家之间实力制衡的重要砝码,因此保护魔剑是毋庸置疑的最优先事项,正因为如此他们之前才会冒险潜入旧群集列国。就算不采取搜寻“陨铁”这一手段,都市也势必探寻其他办法修复魔剑一用不着瑟希莉多言。
也就是说目前——
“瑟希莉小姐的意思,是还不可以放弃‘她’,对吧?”
“这个当然。”
哥顿之前用了“损失”这样的措辞,在瑟希莉看来这种表述并不准确。因为亚里亚只是剑刃伤痕累累,剑身并未折断。
她依旧满怀希望,希望事态能被扭转,因为——
“明白吗?”
这是亚里亚的托付,身为搭档,她绝不可以推诿,不能因为长途旅行累积下来的疲乏而止步不前。
他们失败了,所以必须进行补救,仅此而已。
休格用揣测的眼神看了瑟希莉许久,这才长叹一口气,说:
“瑟希莉小姐,你的提议其实很有道理,我们的确不可以失去‘她'……但老实说,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着急,请听我把话说完。”
休格伸手示意瑟希莉别着急,接着有些困惑地问道:
“首先……这位女士是?”
瑟希莉等人一起将视线投向后方。
一名女子正站在门口。
尽管身上的衣服宽松且毫无装饰,不过依旧能看出她的身材纤瘦。在缺乏光泽的白色长发下,是一张左右对称、五官端正的脸,她的表情冷漠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她甚至不会眨眼,活像个毫无活人气息的人偶。女子耷拉着双臂木然伫立,让人全然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尽管被大家一个劲地盯着,女子却一动不动,既不开口,也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没有生命的物质一般承受着众人的视线。
“她是……”瑟希莉正想回答,却突然犹豫了,因为感觉很难说明。
“只能这么说,她是我们捡回来的。”
哥顿代她回答。
“捡回来的?”休格闻言有些不解。哥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是我们在旧群集列国捡回来的。
哥顿的说法有些随意,但也不能算错。
在和手持魔剑“芙兰西斯卡”的战士交手之后,这名女子出人意料地出现在瑟希莉等人面前。当时她一丝不挂,而且似乎因为某种后遗症除了回答问题之外完全不肯多说半个字。一行人自然不能将这名赤身裸体的女子扔在荒郊野外不管,所以只得暂时将其收留了。
几人本打算在返回途中找个村子将其托管,女子却拒绝了。
瑟希莉当时是这么对女子说的: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旧群集列国,你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我们不能带你走。
“对此我表示否定。
瑟希莉顿时一愣,但女子并未继续说下去。每当问她话时,她的回答都是“对此我表示肯定”“对此我表示否定”之类的简短回答,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难道说……你不是这国家的人?”
"……对此我表示肯定。
哥顿怀疑这女子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因为她的皮肤上遍布各种仿佛中毒的“淤青”,活像是被人虐待过似的。难道说她是被人贩子拐卖到这个国家的?然而女子对此不置可否,也没在她身上发现代表奴隶身份的烙印。
尽管不能完全排除这是敌人圈套的可能性,但看女子的表
现实在不像,最后众人只得尊重女子的意愿,将其带回独立交易都市。
在哥顿向休格说明情况的时候,女子连眉毛都不曾挑动一下。要不是她偶尔会转移视线扫视屋内环境,真的会让人怀疑她是生是死。
女子的行动模式非常“节能”,存在感也异常稀薄。
对此,瑟希莉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得皱起眉头。
——似乎有点像。
以前也曾有人像这名女子一样,毫无存在感地木然伫立在不算宽敞的市长办公室里。瑟希莉等人带回来的她,和长期如同枯木般侍奉在西格弗里德身边那柄焰形剑形态的魔剑十分相似。
“虽说不该让外来者听到我们今天的谈话,不过这女的已经知晓本次事件,所以我就干脆将她带过来了。”
“好的,我先考虑一下如何处置这位女士吧。”
“有劳。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对了,休格。”
瑟希莉注意到哥顿的语气有变化,不由得回过头来。
“你刚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与目前亨利贝尔以及多拉蒙德副团长不在场有关吗?”
听哥顿这么一说,瑟希莉才注意到。
亚里亚救援队是由瑟希莉的直属上司——三号街区自卫骑士团副团长雷吉纳尔德•多拉蒙德编组的,团长亨利贝尔并没有直接下达指示,所以不在场还情有可原,但雷吉纳尔德怎么也没来听取本次行动的报告呢?
被哥顿这么一问,休格露出愁苦的表情。
“这个嘛——”
“瑟希莉小姐!”
就在这时,市长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一名娇小的少女飞奔进来。
她一口气扑进瑟希莉怀中。
“卢克他,卢克他出事了!”
“丽,丽莎?”
少女穿着满是煤污的工作服,一头长直发束在腰际。来人是工坊“利扎”的学徒,真身乃是恶魔的少女——丽莎。
说来其实瑟希莉已经很久没和她见过面了。帝政列集国的袭击过后,瑟希莉一直公务繁忙,出行旧群集列国之前虽然去工坊见了卢克一面,但当时丽莎正好因为疲劳昏睡不醒。
再算上离开的这段时间,两人真的很久不曾会面了。
“卢克,卢克他——”
许久未见的两人甚至来不及寒暄,丽莎就哭个不停。
“你,你先冷静些。他怎么了?”
“卢克没回来!”
没回来?瑟希莉一时间没弄明白丽莎的意思,但很快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丽莎会在市政府出现?瑟希莉看向市长以求说明。
"……你还记得亚里亚小姐被夺走的那天,都市一带发生了地震,对吧?”
休格有些疲惫地说道:
“你随救援队离开的同时,我们还派了部队前往火山一带进行调查,队伍中有卢克和尤因。调查队在火山山麓处分头行动,卢克与尤因一组。”
他接下来的话重重地敲打着在场其他人的鼓膜。
“这之后两人就下落不明了。”
瑟希莉双眼瞪得浑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是希鲁达上前扶着,她可能一下子跪倒在地了。
“难道说他们像亚里亚一样被人劫持了?”
“调查之后没发现类似的痕迹。比起绑架,我们觉得另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所以让雷吉纳尔德带着人去搜查了。”
如果不是绑架,那难道是——
“都市一直到今天还余震不断,据报告称,布雷亚火山的好几个洞窟都发生了崩塌现象……尽管只是猜测,但我们怀疑卢克和尤因可能为了调查地震原因进入了火山内部。然后——”
瑟希莉看向怀中的丽莎,丽莎也正抬头看着她。
丽莎的眼睛都哭肿了,眼球中布满血丝,正在拼命忍耐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她抿着嘴,小手紧紧地攥着瑟希莉的衣摆。
这充分说明了丽莎心中有多不安,同时也让瑟希莉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卢克是和我们同时离开都市的,那岂不是现在已经失踪了十天以上?
这时间绝对不算短——
“他们很可能被困在火山内部了。
“圣剑锻造者”——恩兹华斯家族。
“圣剑之鞘”——坎贝尔家族。
两者关系密切,甚至无法分开讲述。
如果前者锻造圣剑失败,后者就只能以自身肉体变成魔剑。如果前者成功锻造出圣剑,那么后者便能用圣剑之刃切断如同诅咒般的“义务”。
坎贝尔家族的命运,取决于恩兹华斯家族的成败。
而我们的“圣剑锻造者”,此刻正处于试炼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