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墨白盘坐在石床上，捏着吐纳的手诀，却迟迟没有开始修行。
他蓦地睁开眼睛，盯向前方的石壁。
今天是玉衡仙宗带领正道宗门西征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感觉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西域巫部算上图腾祖灵投影，各部族加起来仅有十一个炼神境界的大巫，其中除了可以与炼神大圆满一战的祖灵投影，唯有大巫公蚩简是炼神后境，不管暗藏的手段有多少，都绝不是正道联盟的对手。
何况就算正道联盟输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仙门里一介囚徒而已。
他知道他的不安是有原因的，也知道那原因绝不在于西域，因为他根本不在乎那里发生了什么。
言墨白相信自己的直觉。
曾经修炼至炼神大圆满，现在即便跌入凡尘，有些东西依然残留在身上。
所以他到底在乎什么呢……
他眼前似乎闪过一个娇小的白裙少女。
除了远在天边的徒儿秋若璃，世上唯一能让他在乎的人，也只剩下黎雨洛了。
可她又没去征伐西域，身为首席大师姐，这偌大仙宗里有谁敢动她……她怎么会有危险？
她的危险来自于何方？
言墨白忽然无法在石床上继续端坐下去，他走下床，来到石桌前，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白发少年，依稀之间，他好像从少年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慌乱。
林鸾走前说过的话，再一次从言墨白脑海中响起。
「内门弟子里，除了大师姐和二师兄，其他人都会一起去……」
黎雨洛为什么没去西域，那二弟子又为何也留了下来？
当时他认为这两个问题是有关联的，许是因为后者先选择留下，所以黎雨洛才选择留下来，她想要知道二师弟留下是为了做什么。
如果事实刚好反过来呢？
这个念头没来由地从言墨白思绪里闪过。
如果是黎雨洛先选择留下来的话……
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征伐西域对黎雨洛来说是最好的机会，她身上已经没有心魔了，只要能立下功勋，再稳步迈入元胎，谁都没办法把她从首席之位上拉下来。
她选择放弃，一定是为了比首席之位更重要的东西。
在她看来，什么东西比首席之位更重要……
言墨白隐约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却又迟迟无法抵达那里，像落潮时的海浪无论拍击多少次都无法冲刷到岸上的沙堡，在礁石上一次次粉碎。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额头，想从繁乱的思绪里捋出线索。
最后他想起她曾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我带你逃离宗门，你会跟我走吗？
竟然是这样……言墨白愣在镜前。
他记起昨天傍晚少女突然的拥吻，她的眼泪，还有她的笑容。
她如此在意那个下午，如此拼命地要把想做的事情做完，好像过了那一天，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身为玉衡首席，一旦带着魔教教主踏出了宗门，便是生死难测，再也无法回头。
原来答案早就藏在记忆里了。
只是他从未当真过。
他觉得自己应该很惊讶，脑海里却安静得可怕，仿佛这答案仅仅是顺理成章。
言墨白又想起林鸾离开时的眼神，也许她早就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把那句话告诉他。
可他没能明白……大概他确实不懂女人。
真是……明明都说过，跑不掉的啊……
洞口的禁制突然敞开，外面飘荡着剑光，像漫天晶莹的彩羽。
白裙染血的少女跌跌撞撞扑进来，刚好撞进言墨白怀里，她拿着一把剑，剑上满是缺口。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言墨白会站在门口等她，可很快把手握了上来。
“教主……”
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手往下淌。
“跟我一起走吧。”
……
“你们说什么？！”
内门仙府中，叶胤惊怒地看着眼前的两位执事。
只见二人身上的衣袍染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其中一人断了半边臂膀，另一人胸前被留下了长长的剑痕，小伤更是不计其数。
虽然用术法止住了血，但两人看上去依然凄惨万分，仿佛从血池里拎出来的一样，不难想象到他们方才究竟经历了怎样一场苦战。
“我们……遇到了黎首席……”断了臂的执事声音苦涩，“她问了我们的来意，我们就如实说了，也说了是林长老的意思。可首席听过之后，突然就动手了。”
另一人声音虚弱：“钱执事所说都是真的，是首席先对我们动手的，当时她拔剑毫不犹豫，我二人没来及反应，就中了她的剑招，只是她未曾对我们下杀手。”
“那魔教教主呢？”
“教主……被黎首席带走了。”
“废物！两个废物！”
他不去看两个执事，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大师姐怎么会去那里？她怎么敢对执事出手？她把教主带走是做什么？”
“大师姐这是知道了我的打算，要把魔教教主保护起来么？”他自言自语，“不对……仅仅是这样，她身为首席，和执事说一声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动手？莫非……”
“莫非她心中有鬼？”他的脚步骤然顿住。
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渐渐出现在叶胤的脑海中。
“她……她该不会是……”
他忽然快步上前，揪住其中一个执事的衣领，急切地问道：“你告诉我，大师姐把教主带往了哪个方向？！”
“好像是……”那执事回忆了一下，神色顿变，“外门往外！”他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首席是要带教主离开宗门？”
内门首席和二弟子的明争暗斗，两位执事都是清楚，也因此第一时间先入为主，只当首席是听了他们的来意而大怒出手，未曾管顾她把教主带离的方向是何方。
叶胤的脸色一变再变，从难以置信到震惊，再变成大喜，最后竟然是狂笑起来。
“想不到大师姐如此痴情，也好！若是你把教主带回去，什么都不做，我还奈何不得你！”
他稍稍压下心中的激动，看向前面的两位执事。
见他目光看过来，姓钱的执事连忙道：“叶师兄，此事牵扯甚大，容我二人去禀报宗门，让诸位长老将黎首席还有那魔教教主抓回来！”
“绝不能让首席将魔教教主带离宗门，放虎归山！”另一人也是严肃起来，“叶师兄身上应带了通传符令，还请……”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见眼前拳头逼近，双双被叶胤打晕了过去。
“抓回来？做梦！”叶胤冷笑着揉了揉拳头。
如果交给宗门处置，最多是将大师姐活捉，关押在天牢，留待日后宗主回来再行责罚。
到时候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大师姐没准可以找个借口，说为了化解心魔，将魔教教主带出去泄私愤。
若是再加上宗主力保，别说废去她修为了，说不定她还能继续安稳坐在首席之位上。
虽说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终归是有可能的。
既然天赐良机，他自然要亲自出手，将这个竞争对手从这世上彻底除掉。
他有一门秘法，只要取到某个人的血，就能追踪到天涯海角……大师姐未曾迈入元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得过他。
叶胤拿起执事的剑，用锦布在上面一抹，又从袖中取出灵香，在二人鼻下一晃，顿时让二人昏得更为彻底，十天半月都醒不过来。
而后他化作灵光，遁出仙府，直往山门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