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师没有主动和我相认，那就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如此，作为弟子，我应该想办法帮老师遮掩身份。」

基于这样的合理推测，在处理完副手汇报上来的情报后，克莉丝汀低声吩咐道：

“正如你所说，米莎，想要以常规手段找出那斗篷神秘人是不切实际的，况且，我们现在最需要调查清楚的是贪婪魔女到底在哪里……”

她说着，不易察觉地以余光扫过身旁的老师。

毋庸置疑，贪婪魔女是追着老师的踪迹一路来到临冬城的，所以她们其实根本不需要去调查贪婪魔女的去向，毕竟，只要老师在这里，贪婪魔女总会自投罗网的。

对贪婪魔女那只硕鼠来说，老师大概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奶酪。

克莉丝汀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靠老师诱捕贪婪魔女，而如果是老师的话，想必也会同意这样的提议吧——

只要能把贪婪魔女对临冬城带来的危害降到最低，无论是克莉丝汀还是格蕾，都很乐意这样做。

然而格蕾似乎并不愿意向克莉丝汀暴露身份，既然如此，克莉丝汀就没办法和格蕾商量要不要这么做了。

于是骑士姬收回了视线。

往日因老师失踪产生的迷惘如今全都随着老师的再度出现而消失一空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忍冬骑士仍清楚记得自己幼时对老师许下的誓言。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老师。”

她在心里重复了遍这句话，斩钉截铁一般。

但在表面上，克莉丝汀的表情依旧沉静如忍冬，看不出丝毫异样。

再度立下了这样的誓言的她转过头，面对格蕾。

这次不必用眼角余光偷偷窥视，而是可以堂堂正正地上下打量。

但克莉丝汀依旧恪守骑士守则，努力地约束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并未过多在意眼前少女的外表，而是努力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名为格蕾的少女，而是老师——

高大，可靠，威严的老师。

然后，她说：

“斯嘉蒂阁下……”

克莉丝汀的声音在说出秘法师小姐的名讳之后陡然中断了。

因为她忽然发现了一件被她无意间忽略掉的事。

那天，她第一次在通往上城区的哨卡附近见到了变成这个样子的老师，不久之后，她前往斯嘉蒂的住所拜访斯嘉蒂，在那里，她又见到了老师。

而那时斯嘉蒂对她宣称，老师是她刚收下的弟子。

「所以，在那个时候，斯嘉蒂阁下其实就已经知道了老师的真实身份吧？」克莉丝汀恍然大悟，「所以，斯嘉蒂阁下才会告诉我，她知道老师没死，而且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出现。」

老师的确没有死，的确很快就会重新出现——只不过并不是以剑圣格雷的身份，而是以魔女格蕾的身份。

所以斯嘉蒂并没有撒谎。

可有时候选择性地隐瞒真相，要比撒谎更加卑劣。

克莉丝汀默默地想。

但她没有生气，她只是感觉到胸腔中挤满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情绪，她试图像压抑她对老师那同样奇怪的冲动一样去压抑它，但失败了。

就像海藻，那近乎沸腾的情绪在阴暗处生根发芽后就开始疯了般地迅速增殖，转眼间便霸道地占据了她整个胸腔。

酸涩，不解，疑惑，茫然。

克莉丝汀看着面前陌生的老师，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为什么老师回到临冬城之后，明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却不愿意对我说出真相，反而要去找斯嘉蒂阁下，最后告诉了斯嘉蒂阁下真相呢？」

「难道在老师心里，我远不如斯嘉蒂阁下重要么？」

「可凭什么……」

在产生了这样想法的瞬间，克莉丝汀意识到自己又违背了骑士守则。

骑士应谦逊、节制、诚实、英勇、公正，而不应像现在这样，为了这种事便质疑老师，甚至嫉妒斯嘉蒂阁下。

于是克莉丝汀垂眸，将胸腔中几乎漫出的喧嚣情绪压下，重新变得像她手中的骑士剑一般坚硬而冰冷，沉默无言。

「这样就好了。」

她默默告诉自己。

「骑士不应嫉妒他人。」

……

即便成为了魔女，格蕾也未曾像市井传说中的魔女那样，拥有不可思议的读心术。

所以她并不能猜到克莉丝汀在想什么。

在她的视角中，克莉丝汀吩咐过副手两句话之后便转头看向了她，然后提起了斯嘉蒂——但也仅此而已，在说出秘法师小姐的名字后，克莉丝汀就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格蕾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先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但克莉丝汀仍未从沉默中回转，于是她只好主动提醒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大人？克莉丝汀……”

她刚这么轻轻喊了两声，就看见克莉丝汀原本暗下去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

然而清醒过来的克莉丝汀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相反，在面无表情地盯着格蕾看了有一阵子后，她才用低沉的嗓音说：

“斯嘉蒂阁下派你来，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我是忍冬骑士，而不是忍冬魔女，不懂魔法，也就没办法推算贪婪魔女现在的位置，而斯嘉蒂阁下是大陆最强的秘法师，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有办法找出贪婪魔女……”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问：

“是这样吧，格蕾小姐？”

明明克莉丝汀并未在对格蕾的称呼上特意加重语气，但格蕾仍旧觉得有些莫名怪异。

「大概是因为这称呼本身就很奇怪吧？」

她这样对自己解释，然后迅速把这不甚重要的念头抛到了脑后。

然后，早就预料到克莉丝汀会这么问的她迅速回答：

“嗯，正如克莉丝汀大人所说，老师派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

“老师要我告诉您，贪婪魔女如今就在临冬城内，只不过她格外狡猾，且十分精通如何隐匿自己的行踪，这时候她大概已经察觉到我们发现了她的踪迹了，所以恐怕已经找地方躲了起来。”

“不要浪费力气去找，如果她一心想要躲藏，凭我们是不可能找到她的。”

听到这里，克莉丝汀便尽职尽责地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皱起眉问：

“难道我们就只能放任她在临冬城中为所欲为么？”

格蕾不知道克莉丝汀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对她来说，克莉丝汀的注意力越是集中在贪婪魔女身上越方便她隐藏身份，于是在暗暗松了口气后，她为克莉丝汀解答道：

“贪婪魔女来到临冬城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不可能为了隐藏行踪而什么都不做，所以我们只需要等，等到贪婪魔女为了完成那件事而主动现身，到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克莉丝汀闻言觉得这办法不无道理，于是点了点头，说：

“斯嘉蒂阁下的提议没有问题，但同时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这样吧，在等待贪婪魔女主动现身的同时，我们应加强对城内各处的巡逻力度……”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变得低沉了许多，甚至染上了风雪的寒意：

“贪婪魔女、城外的兽人，还有想要逃跑的贵族……”

“临冬城中急需解决的问题太多了，然而时间实在太短，我们等不了太久了。”

克莉丝汀的手轻轻搭在了骑士剑的剑柄上，神情也随之变得冰冷且坚硬。

“告诉斯嘉蒂阁下，”她低声说，“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在兽人大军兵临城下之前，我们都要找到贪婪魔女……”

忍冬骑士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剑：

“——然后，杀死她。”

克莉丝汀本来是不会演戏的，她的演技一直不太好，但如今，原本被她压抑下去的情绪不自觉地驱使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而她竟丝毫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

因为在老师的眼中，她是因贪婪魔女而失去了亲人的被害者，既然是被害者的话，对贪婪魔女抱有仇恨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更何况她还是忍冬骑士，她的职责便是守护临冬城，贪婪魔女的存在有可能威胁到临冬城的人民，那贪婪魔女就成了她的敌人。

慷慨地给予敌人死亡，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即便克莉丝汀并不认为她一定能够杀死贪婪魔女——毕竟就连比她更强大的老师都在贪婪魔女面前败下阵来，变成了这等屈辱的模样。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克莉丝汀甚至为自己刚刚那堪称狂妄的发言感到羞愧。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迷茫地想。

她开始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她看着老师，想到了斯嘉蒂阁下，想到了把老师变成现在这样的贪婪魔女，想到了从老师失踪开始就变得怪异的一切。

她觉得不公平，她再也无法忍受，可骑士守则仍束缚着她，因此她便把堆积起来的情绪一股脑地发泄到了不知所踪的罪魁祸首身上。

现在，她觉得自己好极了。

但无论如何，这仍旧是不应该发生的事，骑士应节制，而不是放纵。

即便……

即便刚刚那一瞬间的放纵让她觉得如释重负。

于是忍冬骑士警告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能这样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