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斗篷神秘人，还有更详细的情报么？”

名为米莎的副手便迅速回答：

“没有，在斗篷神秘人和贪婪魔女到来前，这栋小楼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居住了，不过这里是金菲尔比大街，距离上城区很近。”

“所以附近的居民对斗篷神秘人的到来毫不意外，在他们眼中，迟早会有人住进这栋小楼。”

“再加上斗篷神秘人似乎在刻意遮掩行踪，导致曾亲眼目睹她出入这栋小楼的证人仅有两位——其中一位还是个醉汉。”

说到这儿，就连行事风格向来以严谨无趣著称的米莎都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大概是在三天前，雪下得最大那晚，醉汉林德从附近的酒馆回家时，隐约间看到了斗篷神秘人出现在这栋小楼门外，正试着用钥匙开锁。”

“大概是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缘故，他没有看清那人的其他特征。他告诉我们，他只记得那人好像受了伤，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就连拿出钥匙开门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事，她似乎都失败了好几次。”

“而另一位证人，商人约翰则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他看清了，那穿着斗篷的神秘人绝对是个小姑娘。”

米莎摇了摇头：

“暂且不谈这两位证人提供的情报是否可靠。克莉丝汀大人，您应该知道，临冬城中符合‘裹厚斗篷’、‘小姑娘’、‘疑似受伤’这三个条件的嫌疑人到底有多少。更何况目标似乎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从这点来看，目标很可能有相当强的反侦查意识。”

于是，她得出结论：

“属下认为，想要在偌大的临冬城中找出目标，难度恐怕不亚于海底捞针。”

站在她身旁的“针”闻言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心说确实。

事实诚如米莎所言，回到临冬城之后，为了不被贪婪魔女找到，她自始至终都在努力隐藏自己的踪迹。如果不是因为当初贪婪魔女给她灌下的那剂魔药的副作用忽然发作了，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有人住进了这栋小楼里。

所以想要按着那两位目击证人提供的情报去找她，难于登天。

除非……

除非负责调查此事的忍冬骑士曾亲眼见过她本人。

然而克莉丝汀的确见过的，不仅见过，还在通往上城区的哨卡处拦住过她，询问过她几句话。

格蕾莫名紧张起来——而她的理智告诉她，她本不应感到紧张。

因为克莉丝汀不会在乎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

可她在乎。

这从未有过的矛盾情绪让前剑圣小姐愈发不知所措——她原以为她不会感到茫然的，而事实却是……

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感到茫然，就好像……好像在失去剑圣的身份，挥剑的力量的同时，她还失去了昔日一往无前的自信。

格蕾预感到自己正在不可挽回地逐渐滑落进某个未知的深渊，而她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阻止。

「这太荒谬了。」

她忍不住想，然后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克莉丝汀的表情。

——虽然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这是以往的她绝对不会做的小动作。

明明以往的格蕾只会平静地俯视克莉丝汀。

而克莉丝汀的表情却未有半分迷惘。

她沉默着，迅速在脑海中处理副手提供的情报，撷取其中有用的部分，并将之与自己所知的情报拼凑起来。

然后，忍冬骑士忽然低下头，直勾勾看向格蕾。

克莉丝汀的身高丝毫不逊色于同龄男子，甚至犹有过之，再加上经年累月的高强度锻炼和身上披挂的骑士重铠，使得她相较身材娇小的格蕾看上去简直像位巨人。

她站在格蕾面前，低头，面无表情地俯视格蕾，头顶的灯光便将她庞然的影子投下来，完全笼住了小小的魔女。

格蕾下意识想后退。

她在克莉丝汀身上感觉到了与那天斯嘉蒂如出一辙的压迫感。

可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在面对龙族的女武神时，她也毫不犹豫就拔剑了。

她从来不畏惧死亡，更不会畏惧任何强敌，而相较于龙族的女武神，无论是克莉丝汀还是斯嘉蒂都要孱弱得多——但格蕾还是怯懦了，她说不清楚是身体自行做出了判断，亦或是就连灵魂也一并屈服了，总之，她被克莉丝汀震慑得甚至忘记移开了目光。

但克莉丝汀没有在乎这些。

克莉丝汀只是向格蕾伸出手来。

在格蕾忐忑的注视下，克莉丝汀包裹着精巧甲胄，冰冷而坚硬的手停留在了她的脸颊旁。

然后，骑士姬捻起她脸颊旁散开的一绺细软粉发，动作轻柔地帮她将之撩到耳后。

这之后，克莉丝汀收回了手。

“头发乱了。”她淡淡地说。

抛下这句话后，骑士姬再度转头看向副手，继续轻声向她询问关于贪婪魔女更详细的目击情报。

她表情一如既往沉静，让人完全猜不出她的心思，甚至平淡得让格蕾觉得她刚刚帮自己整理头发的动作是纯粹的幻觉。

然而无论是米莎怪异的表情，亦或是鼻端寒冷而透明的忍冬香气，都在毋庸置疑地向她昭示着强烈的存在感。

「但这是为什么呢？」

格蕾茫然地想。

「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克莉丝汀吗？」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自己这位相伴多年的徒弟了。

……

「老师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呢？」

克莉丝汀一边假装认真听着副手报告，一边不解地想。

她的余光随着她的思绪一同飘散，最终一同聚集在了她身旁的小小魔女身上。

克莉丝汀从来都不是蠢人。

从小老师就告诉她，只靠蛮力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除非她和老师一样，拥有堪称“破格”的武力。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剑圣，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老师那样强大的力量，所以从很久之前开始，克莉丝汀就坚持在锻炼身体之余读书，思考，甚至尝试进行实践。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没有老师那样卓绝的天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倘若挥一千次剑也无法学会一招剑式的话，那就挥剑一万次，十万次——直到将所有的动作一切的变化都深深铭刻在身体本能之中。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她也算是天才——

克莉丝汀是努力的天才。

所以她没费多少力气就将身旁名为格蕾的粉发少女与自己那位因讨伐魔女而失踪的老师格雷联系了起来。

同样裹着厚厚的斗篷，同样体型娇小，有着同样发音的名字，而在那神秘少女从这里消失后，斯嘉蒂刚收的弟子格蕾便紧跟着出现。

巧合实在太多了，多到了让人很难不产生怀疑的程度。

克莉丝汀觉得如果这样她都猜不到身边的格蕾小姐其实就是她那位老师，剑圣格雷，那她实在有点愧对忍冬骑士的称号。

但问题也就随之到来了——

「为什么，老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纤细，柔弱，再看不出一丝一毫属于剑圣的气概，反而有些……软得可爱？无论是烂漫细软的粉色长发，亦或是素白的小脸，都绝对让克莉丝汀没办法把她和老师联系起来。

尽管她不得不承认，身旁的少女的确足够惹人怜爱，足够让人从心底升起莫名的保护欲……或是独占欲。

但老师可是剑圣啊，剑圣可以威严，可以豪迈，可以不苟言笑，但唯独——唯独不应惹人怜爱！

克莉丝汀忽地烦躁起来。

她开始为刚刚的冲动之举感到懊悔。

在发现了格蕾就是老师之后，她下意识想要确认格蕾的身份。

可在她看向格蕾之后，她发现格蕾也在偷偷看她。

并不是像以前那样，高大的老师像座山一般屹立在她面前，只是向她投来视线，便让她觉得安心。甚至相反，克莉丝汀忽然发现她和老师扮演的角色对调了，如今她要比格蕾高大得多，她甚至可以俯视格蕾。

老师不再那么神圣凛然不可侵犯了。

老师变成格蕾之后，也会像真正的小女孩那样，不敢直视她，只敢偷偷观察她的表情。

老师好……好可爱。

在某种奇妙的情绪驱使下，克莉丝汀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要触碰少女柔软的脸颊，但所幸她终究保留了相当的理智，所以及时悬崖勒马……虽然仍旧有一只马蹄子已然悬空。

她帮老师把脸颊旁散开的发丝撩到了耳后。

然后，忍冬骑士意外地发现，老师的脸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绯红色彩。

但老师似乎尚未察觉到这点，她想老师应该在努力维持着为她所熟知的平静，然而身体却擅自背叛了老师，露出了如此不堪如此软弱如此……

——如此诱人的表情。

克莉丝汀蔚蓝色的眸子忽然变得幽深起来。

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格蕾身上，她收拢起所有杂乱的心思，开始重新认真聆听副手提供的情报和分析。

但在暗地里，克莉丝汀无声地攥紧了骑士剑的剑柄。

「骑士不应有如此绮念。」

她垂眸，想。

「骑士应当节制。」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