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站在这栋两层小楼前，心绪复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走进去。
克莉丝汀在里面，而贪婪魔女……她大概率不会留在这里。
——她才不会蠢到乖乖留在这里，等忍冬骑士找上门讨伐她。
即便是格蕾也不得不承认，贪婪魔女要比绝大部分人想象中的更为聪明。
作为魔女，她却同时拥有熊的蛮力，狐狸的狡猾，狼的耐心与残忍——她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拥有与其匹配的强大行动力。
恐怕在她逃离魔女之巢后，贪婪魔女第一时间就开始搜寻她的踪迹了。
毕竟贪婪魔女还有狗一样的敏锐嗅觉，这才几天时间而已，她就找到了曾被格蕾作为短暂落脚地的临时住所。
她甚至不屑遮掩自己的身份。
格蕾知道，以贪婪魔女精湛的演技和防不胜防的能力，假如她不想要别人发现她来到了临冬城的话，除却以前的她，克莉丝汀和斯嘉蒂以外，绝不会再有人发现她的踪迹。
而她之所以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临冬城中，恐怕正是为了向格蕾传递一个消息：
“嘻嘻，我找到你了哦。”
就像在魔女之巢中，格蕾曾尝试逃跑几十次，但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贪婪魔女却总能在她即将成功时出现，将她抓回去。
那时贪婪魔女总带着愉悦的笑容，语调也俏皮地上扬。
就像猫抓到了老鼠，却并不着急享用美味，而是故意放任老鼠逃跑，再一次一次地把老鼠抓回来——在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中，她便可以欣赏到猎物一点点从满怀希望最终变为绝望的整个过程。
贪婪魔女以此为乐。
格蕾对此心知肚明，然而她不会放弃逃跑。
就这样，她每次逃跑都会被贪婪魔女抓回来，然后遭受贪婪魔女惩罚。
她偷了贪婪魔女的魔杖那次，贪婪魔女用魔杖抽了她半小时屁股。
她想要自杀却没有成功那次，贪婪魔女在她脑海中刻下了潜意识，从那之后无论她多不情愿，只要贪婪魔女在她面前，她就会下意识称呼其为主人，听从贪婪魔女的一切命令。
她试图借助调配魔药的机会炸死贪婪魔女那次，毫发无伤的贪婪魔女微笑着命令她喝下了她自己胡乱调配出的那瓶魔药——而在那之后，她才知道贪婪魔女在魔药的素材中动了手脚，喝下那瓶魔药的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浑身发热，渴望被人粗暴地对待。
昔日的剑圣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被贪婪魔女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身体被驯化，人格被扭曲，自尊被践踏……
剑圣格雷几乎彻底堕落成了魔女格蕾。
还好最后她成功逃出了魔女之巢，回到了临冬城，找回了身为剑圣的自我认知，不然，她的身体恐怕真的会抢先灵魂一步，屈服于贪婪魔女。
然而即便是这样，贪婪魔女也还是给格蕾带来了无法被磨灭的影响。
回到临冬城后，她总觉得自己有哪些地方和之前不一样了……当然，这指的并不是身体上的变化，然而即便是格蕾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哪里变了。
「或许只是错觉吧——」
她时常这样告诫自己。
「只要我还知道是为了谁而挥剑，为了什么而挥剑，那我就还是以前的那个格雷。」
所以站在金菲尔比大街三十七号前的见习魔女小姐不再犹豫，她毅然决然地走了过去。
那栋两层小楼已经被克莉丝汀率领的城防军封锁，拉起了警戒带，不容无关者接近。
有人在挨个盘问附近的居民有没有亲眼目击到魔女；有人在耐心地为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解释情况；还有人在警戒带里面仔细检查每一寸土地，试图找到贪婪魔女留下的痕迹。
格蕾试图穿过警戒带时被拦住了。
“小家伙，停下，”拦住她的那人提醒她，“前面禁止通行，你可不能再靠近了。”
“……”
格蕾无奈地想我可不是什么小家伙……但没办法，这具身体的外表的确太过稚嫩，所以她只能接受了这个称呼，然后平静地对那人说：
“我不进去，但是能替我给克莉丝汀大人带句话吗——”
“你就说，斯嘉蒂大人派她的弟子过来了。”
听到这话，那人先是愣了愣——毕竟不仅是他，其实临冬城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斯嘉蒂大人什么时候收了位弟子——所以他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格蕾一番，然后才犹豫着点点头：
“那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通报克莉丝汀大人。”
他说完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就有人从那栋小楼里走了出来。
但不只是之前那人，还有克莉丝汀——忍冬骑士身着女皇赐下的重铠，除却没有戴头盔以外，已经算得上是全副武装了——她的脚步声顿挫，宛若锻造锤敲击在剑胚上，震慑人心。
克莉丝汀来到了格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蔚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她没有问格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斯嘉蒂又是为什么知道了贪婪魔女出现的消息——她只是看了格蕾一眼，就转过身，撂下一句话，自顾自离开了。
“跟上来。”她说。
格蕾反而愣了愣。
她莫名其妙觉得克莉丝汀的态度很奇怪……虽然之前克莉丝汀对她的态度也让她觉得奇怪……但之前是因为克莉丝汀把她当做了陌生人格蕾，而现在……
格蕾说不清楚她这感触的由来，她只觉得两者的本质大概是不太一样的，可要她解释清楚不一样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
没办法，她只好暂且将这奇怪的感触暂且搁置下来，然后弯腰穿过警戒线，跟上了克莉丝汀。
两人穿过人群，走进了那栋二层小楼中，一路无言。
直到她们俩都站在了客厅里，克莉丝汀才转过身，看着格蕾说：
“我们收到的消息是，疑似为贪婪魔女的神秘人曾出现在这栋小楼中……”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接着对站在两人身旁不远处的副手说：
“米莎，把我们现在了解的情报都告诉她。”
副手尚不清楚格蕾的身份，所以愣了愣，但军人毕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她未曾犹豫，很快就说到：
“禀告克莉丝汀大人，我们盘问了附近的居民之后，已经得到了那神秘人的特征——”
“黑色长直发，紫色的眼睛，穿着一件紫色的洋裙，当天没有下雨，她却打着把洋伞……这些特征都和我们所知道的，贪婪魔女的特征吻合。”
“所以，基本已经能确认，那神秘人很有可能是贪婪魔女。”
克莉丝汀对这结论没有丝毫反应，她好像早就猜到了这点，只轻轻点了点头。
而格蕾亦然——她们师徒二人在许多地方都极为相似。其中自然包括对待贪婪魔女的态度。
没必要慌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贪婪魔女的到来已是既定事实，与其焦躁不安不如想想该怎么样对付贪婪魔女……
毕竟，倘若你为太阳的逝去而流泪的话，便会同样错过璀璨群星。
她们都是坚定的实用主义者。
见克莉丝汀大人如此沉稳，副手也没那么紧张了——强大的领袖总是会带给人安心感的，于是她继续说：
“但在我们的调查中，在疑似贪婪魔女的神秘人出现之前，附近的居民还目击到了另一个神秘人，而另一位神秘人的特征是：”
“身材娇小，看不出年龄，似乎是个女孩，进出这栋小楼时都裹着宽大的斗篷，所以没有人亲眼看到她的具体长相。”
“不过，据附近居民所提供的情报，裹着斗篷的神秘人只在这栋小楼里待了两三天时间，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在她消失后不久，疑似贪婪魔女的神秘人就紧跟着出现在了这里。”
副手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然后给出结论：
“我们没办法证明这两位神秘人的先后出现是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这听起来也实在太过于巧合了，克莉丝汀大人，我觉得就好像……”
“就好像是贪婪魔女在追逐着那个斗篷神秘人。”
格蕾的心跳猛然间停了一拍。
她居然慌张起来，但又不愿近在咫尺的克莉丝汀发现她的异状，于是只好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某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她脑海中喧闹起来，她的理智告诉她，其实让克莉丝汀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无所谓，不会怎么样的，她清楚克莉丝汀的性格，这小家伙依旧会把她看作老师，和以前不会有任何区别。
但她……
她不想让克莉丝汀看到她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在克莉丝汀的眼里，她应该是战无不胜，可靠而强大的剑圣格雷，应当永远屹立在克莉丝汀面前，沉默地挥剑，斩断一切，为弟子遮风挡雨——而不是现在这样，几乎沦为贪婪魔女的宠物，孱弱又无力，就连骑士剑都无法挥动，只能依靠斯嘉蒂保护才不至于被贪婪魔女再次捕获的，没用的，可悲的小小魔女。
「所以，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克莉丝汀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格蕾看着克莉丝汀，想：
「只要等到斯嘉蒂调配出解药……只要斯嘉蒂调配出解药，一切就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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