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是世界末日。

像泥巴一样沉甸甸的云朵压在头顶,所以我感到天空非常低。弥漫在天地之间的浓烈烟尘遮挡视线,扼住喉咙。血腥味浓烈得刺鼻,令人难以呼吸。

地上堆积着人类的死尸和非人的尸骸。

这些尸体纵横交错地堆叠在一起,仿佛要把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都彻底覆盖。

阴霾的天空仿佛要压下来。

砂砾侵入了肺部与眼球。

腐臭彻底击溃了嗅觉。

剑和枪就像墓碑一样零零星星地插在地上。

无尽的死亡横亘在这片大地上。

世界仿佛就是这样形成的,所以也该这样终结。

“……啊……”

我伫立在这样的世界之中。

因为我刚刚诞生,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脚边的这些人类都是因为使用自己进行厮杀而导致全军覆没。好像自己是唯一一个活着站在这片死亡大地上的人。

我低头俯视自己的身体,看到身上沾满了人类和非人的血液。四肢和胴体都被染成了难以描述的颜色,令人难受的血液粘腻感贴着皮肤爬行。

脚边。

各种碎片以自己为中心散落在地上。

“啊。”

刚刚出生的自己还不会说话。

但是胸口的确卷动着对“什么东西”的仇恨漩涡,光是脚下这些尸骸远远无法满足内心复仇的渴望。这种强烈的憎恨既存在于自己体内,但同时又像另外一个生命似的狂烈暴躁,不受控制。

刚刚出生的自己还不会说话。

但是如果硬要把此时心中的感受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话,那就是——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已经“完蛋了”。

本来应该一无所知的自己,却怀着可以说是杀意的强烈憎恨,而且还知道把肉体切碎的方法。我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一种武器。

所以——

“终结”了这世界的人,大概就是我自己吧。

但是顽强的世界并没有就此终结,我经过多人之手辗转于大陆的各个地方,忽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来到了这张床上——亚里亚迷迷糊糊地把刚才的梦境简单地补充完整。她早就不会因为一场噩梦而心烦意乱了。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用惺忪的睡眼看见淡淡光线从铁窗缝隙间透进来。从房间中空气的清新度,还有门后传来的声音——大概是菲奥准备早餐的声音吧——可以判断出现在的大概时间。

——是早上。

亚里亚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坐不起来,因为她的脖子被一双胳膊抱住了。当然,那绝对不是她自己的胳膊,而是同样睡在这张床上的战友的。瑟希莉的脑袋就靠在亚里亚的肩膀上,所以亚里亚的视野中全是她那四散的红发。微弱的呼吸喷在亚里亚的脖子上,带来一点酥麻感。

虽然瑟希莉总是不满地警告亚里亚不要到她床上睡觉,但实际上她在睡着之后却有抱住身边东西的坏习惯。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她的战友亚里亚而已。

“瑟希莉,天亮啦。”

亚里亚轻轻拿开瑟希莉的胳膊,摇了摇她的肩膀,然而瑟希莉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可睡得真沉啊。微微张开的唇边居然有口水流下来,这副样子与平时的精悍真是判若两人。啊,口水把被子都弄脏了。

“……没办法啊,你太累了。”

她俩昨天才刚刚回到独立交易都市。

之前前往军国的路上以及在军国滞留的日子全都过得忙碌不堪。不习惯的马车旅行,使腰和屁股都被颠簸得发痛。半路


上他们还遇到刺客袭击,到了军国就一连开了好几天会,后来又在白刃战中与非人大战了一场,伤口还没有痊愈就急急忙忙地踏上归途。回到都市后他们马上就去了一趟政府大楼,向市长和团长口头汇报了一下这次行程。

这趟旅程花了近两个月时间,积累下来的疲劳一下子全涌出来,难怪瑟希莉连饭都没吃就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亨利贝尔决定让瑟希莉今天下午再去报到(不过亚里亚却觉得,反正都要休息,还不如让瑟希莉休息一整天呢)。近期好像要举行一场所有大陆国家都会出席的重要会议,想休息就只能抓紧现在这点时间了。

亚里亚悄悄地滑下床,把乱糟糟的小麦色亚麻布被子重新搭在战友的肩上。她来到房间中的一面小镜子前,用手指简单地梳理好自己的头发,然后利索地脱下睡衣换上便服。就在她刚要走出房间的时候——目光突然停留在靠在墙边的剑鞘上。

那是一副形状细长的胭脂色剑鞘,是卢克做的专门用来收纳亚里亚的剑鞘。

亚里亚盯着剑鞘陷入了思考。

——我现在的样子到底还能保持多久呢?

亚里亚是一把魔剑。

是一个以“杀死巴尔巴尼鲁”为唯一使命,在四十四年前那场大战中诞生的剑形恶魔。

魔剑这种恶魔的身上天生就寄宿着对巴尔巴尼鲁的憎恨,这种杀意有时候会影响到魔剑本身的精神状态——亚里亚因为惧怕被憎恨侵蚀,所以拜托卢克为自己做了一个剑鞘。她认为只要以剑的形态待在剑鞘中,就算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发疯,也不会释放出魔剑的力量。

之所以做了那个很久没做的噩梦,大概是因为她又回到这片土地上的关系吧。都市的旁边就是巴尔巴尼鲁所在的火山。时隔多日再次感受到巴尔巴尼鲁的气息,魔剑的本能让她又看到了最初的那段记忆——

他说,你就是这样一种怪物。

他说,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杀人的道具。他说,不要忘记这一点。

噩梦强制性地逼迫亚里亚记住那些东西。

“……你可不要小瞧我。”

这句话,她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说的。

“就算你让我做噩梦,我也不会认输的。”

亚里亚转身从门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铁窗。有些刺骨的寒风和淡淡的阳光一起倾泻到房间中。她把上半身探出窗口,用尽全力扭动腰肢,拼命向那个方向望去。

那是离绵延在大地上的都市很远很远的地方。

亚里亚把目光越过飘浮在森林上空的火山灰帷幕,看到一座巨型火山的阴影。

“我不会输的。”

亚里亚“刷”的一下用手指指着那个方向,大声宣布:

“我不会输给你的!!”

无论她做了什么噩梦,无论她是怎么诞生的都无所谓。

什么是为了杀戮而诞生的剑?

——我可是一把守护之剑哦。

身后突然传来“唔”的一声,亚里亚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刚才她正用这只手抓着窗框支撑着探出窗外的身体,猛地把手缩回来的动作差点害她从窗口掉出去。她好不容易才恢复平衡,把上半身缩回房间中。

亚里亚还以为自己把瑟希莉吵醒了,但是回头一看才发现瑟希莉只是很痛苦地翻了一个身。刚才还抱着亚里亚的手在空床上摸来摸去,就好像迷路的孩子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亚里亚烦躁的心情顿时缓和下来,唇边自然而然地微微上翘。

战友大概已经知道魔剑的本质了吧。军国也有魔剑,她可能已经从那个“少女王”口中听说了吧。因为离开军国后她偶尔会显得过分地关心自己。

即便如此,战友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没有揪住这件事问长问短,依旧陪伴在自己身边,守护着自己。

她并没有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收在剑鞘中。

只要偷偷钻进她的被子里,她马上就会用双臂抱住自己。

瑟希莉没有把自己当成“物品”,而是把自己当成“战友”对待。

所以自己才可以战斗。

无论何时坚强的心都不会屈服。

“……啊。”

呢喃着梦话的瑟希莉微微睁开眼睛。焦点不定的视线在天花板、墙壁和虚空彷徨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亚里亚的脸上。

亚里亚对半梦半醒的战友露出微笑。

“早上好,瑟希莉。你醒了。”

她俩终于回到都市了。

“帝政列集国”成立了。

帝国和群集列国合并的冲击性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陆,此后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势力关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事实上,占据了一大半大陆领土的“帝政列集国”可以说已经征服了世界。

近期,独立交易都市预定举办一场重大会议。

这就是已经改名为二国一都市会议的原三国一都市会议,也就是“巴尔巴尼鲁会议”。

大陆风云突变。

时值仲秋,那头非人的封印明年就会解开。

在这场左右命运的会议开幕之前,在大陆上的某个小地方……

女骑士、锻刀师、魔剑、恶魔将度过一段短暂的和平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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