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我很讨厌这个词语。
因为这两个字带着几分安稳的感觉,太容易让人感受到一种和平的气息。
哪怕现实中的一切充斥着绝望与痛苦,一无所知的孩子们仍然开心地过着日子。
晴朗的天空。
教室。
课桌椅。
黑板。
在人声渐息的走廊上,尽管学生人数已经变少,笑声却不曾中断。
每当看到这幅光景,我就会想起那一天。
想起他……
想起“军方”那时这么说道:“就定在这里吧。”
但他又突然这么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每次说什么事的时候都是这么突然,自顾自地开始,又自顾自地结束,没有任何让人提问的余地。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说什么事情,都不曾有过例外。
但我却很喜欢他这样。克洛斯用爱怜的眼神望着我,面带微笑地说了起来。
所以我也笑着问道:
“你是指什么?”
他听了,点点头说道:
“这个国家的绝望太少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至少这样很不平等,不是吗?大海的另一边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少女受到伤害,每天都有小孩被拐卖……可是你知道现在这个国家的人最烦恼的是什么事吗?”
“是什么呢?”
“嫌日子过得无聊。”
“哈哈,这么和平不是很好吗?”
“对,没错,和平很好。可是你知道这种和平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吗?这种扭曲的世界,到底是建立在什么的基础之上?”
他朝天一指,我便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记得那天的天空很晴朗,阳光非常刺眼。
我跟人类不一样,在太阳底下会失去力量,所以在抬头看着刺眼的阳光之余,不禁觉得克洛斯真是坏心眼。
“你想叫我看什么?”
听到我的疑问,克洛斯回答道:
“显然是有人用了魔法,他对定律动了手脚,让这个国家的绝望减少。”
“是吗?我倒没有这种感觉。”
克洛斯又笑了笑,接着说:“这是因为你太善良。”
我想起了他当时的笑容。
接着还想起了之后……
想起了之后发生的事——
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将这名女子唤回现实。
她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她现在正站在学校屋顶的栅栏上。
在这间被人类命名为“宫阪高中”的学校里,这里是最高的地方。
她就站在那上面。
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却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觉得一切都穷极无聊。她留着一头及膝的黑色长发,身上穿着一套同样是黑色的、与和服类似的服装。
但她的肌肤却白得像雪。
这黑白的强烈对比,和放学后的学校屋顶格格不入。
她转过头,看到身后有三名盛气凌人的少女,她们正抓着一名娇小少女的头发,把她拖到了屋顶上。
娇小的少女连声道歉。
她每喊一声,三名少女就会发笑,还打她的脸骂道:“你以为这种问题道歉就能解决吗?”
她不知道这些少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知道,但她也不觉得那些事会有多少意义。
无论是被人抓住头发、脸颊被按在地上的少女,还是那三名高高在上嘲笑对方的少女,甚至连这晴朗的天空和放学后慵懒的空气,她都觉得毫无意义。
甚至让她觉得有点心烦。
一名少女发现了她,喃喃说道:
“奇怪,那女的是谁?”
“还只是个小鬼嘛。”
“脸蛋倒是挺可爱的,是外国人吗?外国人会穿和服吗?小妹妹,你站在那很危险——快下来——”
接着,脸被按在地上的少女大声求救:
“救,救命啊!请你去、去叫老师……”
“给我闭嘴。”
说着她的脸又被打了一下,表情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
绝望在她泪眼婆娑的脸上慢慢扩散。
绝望。
绝望。
绝望。
“绝望,是吧……”
她如此喃喃自语,皱起了眉头,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件事。
是不久前在这间学校里发生的事。
有一天,魔女来到了这间学校。
一个叫做赛托希梅亚的魔女。
一个和自己种族不同的魔女。
她说自己的内心被绝望填满,因为她在永恒的孤独中不断遭到背叛,还被人囚禁了整整九年。
对此,她有些疑问。
她觉得如果那样的遭遇就能让人感到绝望的话,那如此的故事也未免太矫情了吧?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被凌虐和杀害,甚至受到非人道的待遇。
那么赛托希梅亚的经历根本没什么特别。
可是时雨遥的情况又该怎么说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问道:
“……你们到底会对什么事情感到绝望呢?”
几名少女听了之后说道:
“啥,你这小不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叫绝望?”
“你连这也不懂吗?”
“人家学习成绩不好嘛。”
“这不是学习成绩不好的问题吧?”
“救救我,求求你,我会被她们杀了……”
“不准给我胡说八道,小心我真的把你那张脸打花。”
“咦咦咦——那样不好啦——打花她的脸,她一定会去打小报告的,还是不要啦——”
“而且真澄本来就很喜欢打小报告。”
“我没有打小报告!不是我……”
“啰嗦!”
说着少女就打了少女。
人类打人类。
她看着这样的画面好一会儿,然后喃喃说道:
“也许克洛斯说得没错。”
这个国家被人施了魔法。
有人用一种异样的力量,对世界运作的定律动了手脚。
她现在才这么觉得。
自从克洛斯离开以后,她才渐渐注意到这一点。
无论是粗制滥造的绝望,还是无聊得让人以为无穷无尽的安稳气氛。
放学后。
钟声。
教室。
课桌椅。
黑板。
社团活动。
欺凌。
还有什么呢?
总之,她觉得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受到了某种特殊魔法的支配。
而克洛斯他……
“……我好像弄懂克洛斯为什么要在我身上盖学校了。”
她这么嘟哝着。
然后把手举起来又放下,喃喃说道:“你们很碍眼,消失吧。”
话音刚落,刚刚在屋顶上发生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她抹去了少女们在这里的记忆,还把她们送到了学校外面。
但她很清楚这么做没有意义。
即使失去记忆,估计她们明天还是会继续欺凌别人、欧打别人、伤害别人。被欺负的一方也许会因此而自杀。
但这些事情都没有意义。
因为这个国家实在太和善了,和善得让人可以仅仅因为失恋就去寻死。
但这显然……
“……啊。”
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她感觉到这间学校里的某位学生被带到了校外——不,是被人从这个世界带走了。
一名叫做时雨遥的少女,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现在还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就连身为这间学校守护者的月光也不例外。
“……月光那个傻瓜,又要我帮他擦屁股……?”
说着她微微一笑,闭上眼睛说道:
“我在时雨遥身上做个记号,好让那些反应迟钝的人类趁早发现吧。”
这么一来,时雨遥身上就有了记号。
如果运气好,应该会有人发现这个记号。
如果运气不好,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时雨遥消失了。
就算她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哪怕是女儿在母亲面前遭人杀害;孩子在双亲面前互相残杀;几千万人在战争中将他们的生命与憎恨散布大地——
这个世界都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么到底该对什么感到“绝望”,又该对什么感到“幸福”呢?
他们说发疯的赛托希梅亚创造了一种叫做“幸福”的魔法。
幸福。
幸福。
幸福。
越是祈求着这种“幸福”,就越是觉得这词语实在太令人悲伤。她的嘴边泛起一丝笑意,然后……
“……”
就此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