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响了十二遍的闹钟终于将沉睡中的莱唤醒。他缓慢地掀开厚重的棉被,像一位八旬老人一般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才终于用年轻人的方式,迅速且有力地给了闹钟一巴掌,让它闭上了嘴。
出租房内的空气很混浊。他咳嗽了两下,清了清昨晚沉积的浓痰,然后像是没睡醒似的七歪八扭地走向洗漱台。他对着落灰的镜子哈了两口气,看着镜面里那个不太清晰的自己,他冷笑一声。
“呵……你还是这副年轻的面孔。”
洗漱过后,他打开了自己的衣柜,里面的衣服已经有股霉味了。他皱了皱眉头,但看起来他别无选择。于是他选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和一条黑色长裤,这是整个衣柜里他认为最干净的一套了。
再把多年未剪的头发绑个小马尾,让自己的眼睛不被遮挡住——往镜子前一照,感觉还行。
这样粗糙地打理一番,他似乎便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
上午十点。
伊莎贝尔特区的第四十二大道一直都是车水马龙。路边报童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电车的喇叭声也在不停地响着,并和自行车、汽车来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杂乱不堪的一曲都市交响曲。他沿着街边,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快步行走,似乎不想在这繁华却吵闹的道路上多停留一秒。
“欢迎光临……哦,是阿莱啊。今天想吃什么?”
他推开一间伊莎贝尔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餐厅的店门。老板似乎和他认识,他一进来,便喊出了他的名字。
原来,这个少年外表的人叫阿莱。
“和往常一样。”
阿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柜台上。老板并没有去清点,只是先吩咐后厨去做菜。阿莱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的瞬间他整个人便瘫软了,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来,你的餐好了。”
老板亲自将餐点端了上来。那是由一份培根鸡蛋,一份炸土豆和一杯卡布奇诺组成的精致早餐,外加一份当日的《特区报》。阿莱向老板点头致谢,随后便拿起了刀叉,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
“阿莱,你这几天都干嘛去了?是不是又缩在家里不想出来?”
“唔……我出来能干什么呢,特斯老板?在这个寸土寸金的特区,奢侈品店、交易所比比皆是。我就算只是路过,也得被薅一层皮下来——更何况你也知道,我兜里就那点钱。”
阿莱将最后一块炸薯条咽下肚后,开始享用香气四溢的饮品。他一手拿着茶杯,一手端着报纸,用飞快的速度浏览今天的头版头条……
“你可以来我家帮工啊。这几个月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老板笑嘻嘻地拿他打趣。阿莱耸耸肩,不以为然道:
“得了,特斯先生。我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先说好,我那道‘炸鱼拼盘’的秘方可不会传给你!”
“什么嘛,真是小气。那你下次做给我吃行不行?我有点馋了。”
“也不行!你这个老狐狸,多吃几次,油温你都能尝出来!”
读完《特区报》的同时,卡布奇诺也正好喝完。阿莱将干净的报纸还给老板,摆摆手准备离开:
“走了。”
“你今天看起来很匆忙啊,有什么要事么?”
老板不解。以前阿莱来他的店里,往往会厚脸皮地进行卡布奇诺免费续杯,一直会坐到十二点钟左右才肯离开。今天走的这么果断,连便宜都不占了?
“去赴一个老朋友的约。”
“小屁孩,你才多大就有老朋友了?老朋友是我们这个年纪说的!”
老板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阿莱对他的调侃并没有过多反应,只是匆匆离开了餐厅。
看到少年的背影在门后消失,老板耸了耸肩,继续他的营生。在伊莎贝尔,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比比皆是,作为一位餐饮老板,他会理所当然地记住每一个常客,并与他们理所当然地保持良好的关系。
毕竟,他的生意来自于他们。
……
伊莎贝尔特区第四十二大道上坐落着三座地标性建筑物,分别为掌管政令的中枢院、负责治安、威慑的督察院和负责贸易、金融市场等管理的商贸所。他们三家机构象征着伊莎贝尔特区的最高权力,也是特区立身之依托和根本。从宏观角度来看,少了他们其中的一员,不仅会造成秩序的混乱、管理的瘫痪,更重要的是会导致权力失衡,给其他两家有可乘之机。
这是特区最引以为傲的制度。自从伊尔王国的王女伊莎贝尔乘船逃亡至这片孤岛般的蛮荒之地,随即投身于在这里建立“自由”和“公正”的永恒乐土时,用来被保证所有人的权利和自由的三权制便沿用至今。
但无论是中枢院、督察院还是商贸所,阿莱其实都对其嗤之以鼻。没有制度是能够一成不变的,因为时代永远在前进,未来不可能如湖面般静止,它必然奔流。三百多年前建立的那套路子,在今天真的管用吗?
阿莱低着头,快步从中枢院气派的大门旁路过。看吧——许多抗议者正聚在门前,举着“反对工时变动”的告示牌,群情激愤。中枢院内没有一人出来回应,只有门口的守卫死死地盯着人群,以防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走过中枢院,他又来到了商贸所门前。商贸所的大门和街道之间隔着十几级气派的大理石台阶,上面坐满了喝了无数瓶高度数烈酒的醉鬼。看吧——那群醉鬼时而哭,时而笑,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而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则神色匆忙地进进出出,对于躺在地上的醉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与轻蔑。如此强烈的反差,初来特区的外地人可能不清楚,但伊莎贝尔人自己心里明白:那是失败者和将要失败者。
快步离开商贸所,他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督察院。这里与前两个与它并称的机构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一般的民众走动,只能看见穿着制服,腰间配着制式佩刀的督察官。是啊,这里就是督察院,阿莱再熟悉不过了。比起前面那权欲熏心和唯利是图的机构,他还是更适应这里的环境。
这里从上到下,都透着一丝不友善的氛围。
阿莱走上台阶。那一瞬间,他感觉周围至少有八双眼睛在打量着他——那些人随身携带着用「显赫金」铸成的真家伙,仿佛在警惕着这个穿着亳不起眼的少年。
这就是如今的督察院。阿莱不禁想,他们真是人心惶惶到了极点。
推开大门,来到前台。前台负责接待的那位小姐长的很是标致,让阿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那位小姐同时也注意到了阿莱,但她目光里包含的却是和刚刚那些在门口的督察官一样的警惕。阿莱注意到她的左手正在向下方摸去,然后将一个电话筒提了上来并说了些什么。
喏,阿莱不禁想——你看,这就是如今的督察院。
三十年的时光还是太短,连督察院总部都如此没有安全感。
“海乐彦的浩劫”——这便是这个机构不像它其他两个兄弟那样门口鸡犬不宁的原因。别说闹事了,闲杂人等就算是多往这儿瞟一眼,也会受到警戒。
阿莱认得路。他不打算向前台姐姐咨询了,他怕一靠近她,周围的督察官们会同时向他拔刀。他打算自己去找他那位老朋友——但这样做,只会让督察官们更加怀疑他的来意。
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大大咧咧地就从大厅一侧楼梯上到了二楼。
“到此为止,你不得上前。”
果不其然,刚从楼梯右拐,一名肩上佩戴黄色肩章的督察官便拔出了刀,将刀刃对准阿莱。督察官微微向前,摆出态势,他手上的刀刃周围有着淡淡的金色光芒,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惹。
“那个,督察官大哥……我和你们这儿的一个人有约……”
是「振金」武器。
他能够将共振发散,但这个站姿和重心……过于靠前了,缺乏实战经验的「赤金」么。
阿莱在心里如此评价道。
“有约?那你不应该在二楼,应该向前台说明来意。二楼是督察院院长办公室所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督察官的语气更为凌厉了。
“下去,公民。不然我将采取任何可能的措施。”
阿莱见说不通,只好转身准备下楼。
“莱,你在干什么?”
而好巧不巧,一阵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阿莱停下脚步,转头对督察官微笑道:
“你看,我没骗你吧?”
阿莱顿了顿,笑意盈盈地望向年轻的督察官。
“艾尔多大人?抱歉,此人擅闯督察院,在下正将其驱离……”
督察官收起刀,向身后的男人微微鞠躬行礼。男人名为艾尔多,正是督察院的话事人——督察院院长。他的年纪看上去在五十出头,理着干练的板寸,但两鬓已经岁月不饶人地发白;他虽然整个人依旧高大,但皱纹却使他早已和年轻划出了界限……很明显,他已经不再是一线的督察官了。
“别在意,艾尔多……先生。我们进去说吧?”
艾尔多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督察官,赶忙清了清嗓子:“这位是我叫来的退休督察官,我找他有事……你忙你的吧。”
随后,艾尔多便拍着阿莱的肩膀,将他匆匆推进办公室,并重重地关上了门。督察官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只能带着心里这份违和感继续站岗。
“退休?督察官?这么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