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中了蛊毒?”
话刚问完,她就想到了某个人。
“难道是黎雨洛告诉你的?”
“是。”
“你说,你知道怎么化解?”
“是。”
“你撒谎!”千秋雪揪住少年的衣襟,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白先生分明说过,记载化解那蛊毒方法的秘典,早已经被他焚毁了,上面的内容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
可她却怎么也没办法从少年眼中找出一丝异样来,他是如此的坦然。
要么就是白先生骗了她,要么就是言教主在信口雌黄,只是隐藏的太好。
千秋雪当然不会去质疑白先生所说的话,但出于对蛊毒化解之法的渴望,她还是渡过去一道仙道真元,让言墨白可以顺畅把话说完。
“你若敢骗我,一定会后悔的。”千秋雪目光森寒,要是言墨白敢在这件事上诓骗自己,她绝然会让他剩下的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万分。
“我……曾在魔教秘地看到过一本记载巫蛊之术的图册,宗主身上的巫疆蛊毒,就被记载在上面。”
少年强撑着抬头看千秋雪,白发下的墨瞳深邃,似是在审视眼前的女子。
过了会,他莫名地憾然一叹,道:“后来那本图册不见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或许还有其他人得到了它,又或许只是被鸟叼走了……但我仍然记得化解那蛊毒的方法。”
他伸出手去,握住千秋雪的皓腕。
千秋雪秀眉微颦,没有出声阻止,任由黏腻温热的血顺着少年的手淌到她手臂上。
他真的有把握这么做?
起初千秋雪冷眼以对,不相信对方真能化解蛊毒。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愕然地发现,自己体内如同虫蝎钻心般的痛苦折磨,竟是消去了一些。
只是随着她身体里痛苦的减轻,少年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形开始不稳地摇晃。
没多久,他松开千秋雪的手腕,弓着身子跪倒下去,不再只是嘴角,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双目,全都溢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要不是千秋雪及时渡入了仙道真元,少年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
“你在做什么?!”
千秋雪又惊又后怕,绯红眼眸颤抖不已,她才刚从言墨白身上看到解蛊毒的希望,要是他在眼前死了,今后上哪去找第三个解毒之人?
“千秋宗主,这……就是化解蛊毒的方法啊。”
少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配上惨白面庞上的猩红血迹,显得诡异又凄凉,“以命布下的蛊毒,自然要以命来还,哪里有什么真正化解的办法,不过是受难的换了一个人……
“只要把你的痛苦全都转移到我身上,你就不再会感到痛苦了。”
巫蛊之毒无人能解,唯有将毒痛转移出去,它才不会在下个月圆之夜继续交叠。
这不是治愈之法,却是唯一能够让中蛊毒者幸存下来的方式。
“以身替毒……竟然……是如此……”千秋雪低声喃喃。
少年好像看穿了她的思绪,“千秋宗主知道些什么?”
“除却教主之外,世上还有另一个能化解蛊毒的人。”
千秋雪惘然地沉浸在记忆里,一时忘了眼前人是她的仇敌,“他该是得到了你丢的那本画册,懂得其中机巧,后来登上玉衡山门。十年……他为我化了整整十年蛊毒……”
少年说:“那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千秋雪的脸色恢复如初,内心却疑惑万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些。
有些话像是自然而然到了嘴边,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就像曾经……
想起那些往事,心绪又起伏了起来,她抿住红唇,不愿继续回忆下去。
千秋雪撇尽内心杂念,反手握住少年手臂,又渡过去一些仙道真元。
第一重的巫疆蛊毒对千秋雪来说确实可以勉强忍受,但这是对于她炼神圆满的修为而言。
放在言墨白身上,没有仙元相护,即使他还有些炼体修为在身,仅仅是单纯的痛苦也足以让他气血倒涌、性命难保了。
“教主请继续吧。”女子说。
少年却没有立即开始,而是轻声说:“千秋宗主若答应放过雨洛,我便继续替你解毒。”
“教主……这是在要挟妾身?”
千秋雪不想这么简单把黎雨洛放还给他,这毕竟是唯一能操控言墨白的筹码,没了这筹码,从此再也不可能看见教主恐惧动容的样子。
一旦答应下来,就代表自己在他面前彻彻底底地输了。
“谈不上要挟,然而宗主身上的蛊毒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添上一番,如若久久不得化解,不消半年,就将剧痛难忍,无法修行,最后心智难存……”
面对千秋雪的压迫,少年丝毫没有动摇,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宗主大可去找另一个能解蛊毒之人,这样一来,也不必和言某多谈了。”
千秋雪的眼神死死盯在少年身上,她知道对方话里所说都是真的,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择。
若得不到化解,蛊毒之痛每月都会翻上一番。不出一年,痛苦就会变成现在的千倍万倍。
哪怕她心智再坚定,彼时在道途上也将寸步难行,最后随着时间过去,痛苦再翻上许多,日日夜夜无有停歇之时,即便不死,她终究会沦为一个疯子。
千秋雪反反复复打量言墨白,试图从他的面貌中找到些什么,尤其盯着那双墨瞳看了许久。很快她又移开视线,显然没能寻到想找的东西。
大殿里静寂无声,等到炉中香火烧去指节长的一段,千秋雪才开口:“教主与妾身徒儿之事没有外人知晓,妾身可以替你瞒住,但如果传了出去,宗门上下一致要惩戒黎雨洛,就不是妾身一人保得下了。”
少年微微点头:“如此便好。”接着就看见女子冷着脸将手腕递过来。
他握住千秋雪纤白的手腕,闭上眼睛。
钻心的痛苦涌入脑海,如此熟悉,一如那漫漫十年。
……
待到殿中炉烟熄灭,香灰在炉底铺上厚厚一层,言墨白才睁开双眼。
他黑白分明的墨瞳空洞万分,眸中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去多久,死水般的瞳孔中终于出现一抹光彩,他僵硬地转过头,身边只剩下一座高大冰冷的神像。
青灯昏暗,蒲团上不见千秋雪的身影。
他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兴许已经走了很久了。
少年慢慢站起来,摇晃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
昔日阳身至少有本尊的炼神修为垫着,如今堪堪筑元的身子,实在有些勉强。
仅凭今日之功,千秋雪体内的蛊毒怕是还未完全祛除,近日必定还会再找他。
比起身体伤损,蛊痛更多折磨心神,身子又如此羸弱,也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撑过去……少年瞳光暗沉,命数变幻难测,一切皆随缘法吧。
他走向殿门,大门无声敞开,血色暮光破开黑暗,光中站着一个人影。
言墨白走到近前,是林鸾站在门口等他。
看到少年的模样,林鸾并未感到奇怪,只道:“教主请随我下山。”
她刚要抓住少年小臂,却见他摇了摇头。
“林师侄,在下有一事相求……”少年声音很虚弱,“还请师侄把言某身上狼狈清理干净,最好不要留下半点痕迹。”
林鸾看了他一眼,没有去问其中缘由,只一挥手,将少年青袍上的斑斑血迹除去。
“言某在此谢过了。”少年躬身一揖。
“小女子可当不起教主这般大礼。”林鸾没料到他会如此做,犹豫了刹那,抬手将他扶起来。
她自幼修仙,常常听长辈说外边魔道如何烧杀抢掠,恶贯满盈,因此对所有魔修都恨之入骨,尤其是那高高在上的魔教教主,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可等到真正接触到他,林鸾又渐觉教主不像是可恨之人。
百年修道,一日归为凡俗,如此天地般悬殊的落差下,无论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现在都是藏不住的。
以前终日在宗门内修行,不问外事,前日她找了个借口出门,打听了教主的所做所为。凡是正道所在之地,无一不是视他如罗刹恶鬼,嗜杀成性,罪孽滔天,传言每顿都要吃数百个婴孩。
而在中洲南部等魔教之土,凡俗间却都称教主仁义深厚,让各家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年年风调雨顺,他们说,要是天下各宗掌门都像教主这般就好了。
此时她听少年自嘲一笑,说:“师侄言重了,我早不是什么魔教教主,如今只是一介浮萍,无力自主,唯有随波逐流而已。”
林鸾沉默,而后道:“既遇则安,教主确是洒脱。”
两人化光下山,依旧沿着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