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赵大平依然无法相信，大师兄真的会对他动手、同室操戈。
脸色因血流凝滞而泛白，他想强撑，然而提不起真力、也气血受阻的身体，根本一点劲儿都没有，尝试了几次站稳，最终都无济于事，在失望与挣扎中软软倒地。
顾长歌越过赵大平，推开了那扇门。
血淋淋的剑被烛火照亮，反射出鲜艳冷酷的光泽，提剑之人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犹如勾魂的厉鬼。
厢房内，夜王与阴姬齐齐朝来人望去。
阴姬首先注意到了门外的赵大平，注意到那流淌满地的鲜血，她愣住，呆滞好久，才回过神，瞥向衣衫沾红的“顾长歌”。
“为什么……会这样？”她失神自语。
凶戾的杀气将烛光扑灭，暗幕中滴血的剑刃，滴滴答答坠着春末的红雨，落在那重伤垂死“尸体”伸出的手前。
阴姬忽想起，赵大平幼时在人牙子手中的模样。拴着铁链，饿到消瘦，四十度的太阳炙烤幼嫩黝黑的皮肤，汗水小溪般流落，坠在从不积阴的地板，也是这样子，滴滴答答。
三师弟是个霉比，他一辈子都倒霉。他爹把他和他娘卖了，他砸在人贩子手里，好不容易遇上个管他饭的好“哥哥”，也总是逼他练那些他并不喜欢的功夫。
他唯一的爱好是赌博，因为逍遥派穷，他还不舍赌钱，大多赌地瓜干儿，每次都输到精光。因为只有他从来不出老千。就好像他真觉得，赌博应该是一个拼运气的“公平”游戏。
他老实一辈子，也倒霉一辈子，到头来竟因为一个假女人，倒在一个假大师兄剑下。
荒谬，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
阴姬想笑，张开嘴，却没发出声，直到哽咽两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为此事难过。
白痴，何必关心他呢？
只是一个陌生的、无用的、毫无干系的……没救男人罢了，他的死活我才不在乎。
可是，情绪作不了假，嘴会骗人，脑子会骗人，唯独心不会，遇到紧张的事情它会跳，遇到难过的事情它会停滞——这是人身上最诚实的器官。
阴姬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生气那种抖，她意识到，在自己看不见的脸部，一定流露出了更多本能的情绪。
她的身体，已然处于失控的边缘。
喉咙不自觉发出声响，酝酿连她也惊讶的怒火，可脱口之后，她的心也被话语点燃，开始产生敌意、冲动。
“亲手挥剑刺死自己的师弟……将他的生命视若草芥……你这混账，真的还有人性吗？”
黑暗中，阴姬愤怒骂。
冰冷的剑尖划过她的脸，留下细如蚕丝的红痕，她听到顾长歌轻蔑道：
“城主夫人可没资格用道德指摘别人。你做过的事，可敢当着众位英雄的面，一句句说透，一件件拎清？”
“还英雄，这两个字，你们也配？”阴姬反讥。
“总比你那‘夫君大人’要合适吧。”顾长歌语气微微嘲弄，他手腕一转，阴姬脸立刻划满伤口，右眼也被弄伤。
面对破相加失明的剧痛，阴姬没有叫，甚至没有祈祷城主，她心中仿佛只剩下一个执拗念头，戳破这个假货，亦或者……杀了他。
可自己真能做到吗？
极境，肉体，甚至是男人的身份，那个“顾长歌”拥有一切，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唯一可能派上用场的城主也属于甜蜜的陷阱，或许等自己求助，正是他酝酿已久的计划。
阴姬愈发觉得，自己简直毫无胜算，完全是自寻死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但就算这样，她也一点都不想退缩。
连生死都早已置之度外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哪怕她是蚂蚁，也要趁自己还有口钳的时候，狠狠咬敌人半块肉下来！
“英雄？哈哈，你们不是要公审我吗？来吧！看看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做过多少坏事！”
阴姬故意冲外面喊，她站起身，很自然揪了揪裙摆，挺起胸膛，这两个举动令她胸前的两团饱满山峰显得愈发诱人。
众多侠客的注视下，阴姬主动走到厢房外，站到最瞩目的位置，也站到顾长歌跟前。
行走中，阴姬余光瞟向夜王，二人目光恰好短暂交汇，夜王看到：阴姬悄悄做了个只有他能看懂的手势。
那是天意城的密令。
意思是：配合。
夜王愣住，低头陷入思索，很快，他想到什么，回以阴姬一个“务必小心”的视线。
厢房外，此时已沸反盈天。
“混账妖女，火烧夫子宫宝殿、屠了姜齐皇室六十三口、掠走姜家累积千年财货，是不是你做的？”
脑中忽跃出张又傲又羞的俏脸，她嚷嚷着：这次不算，再比一次……阴姬有些恍惚，她身子晃了晃，强行抽离情绪，咬咬牙，艰难道：
“是……”
“天山会盟，是不是你给众位名宿下的药？还戏弄他们？逼死了十六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是。”
阴姬努力不去听，不去想，凭机械本能回答。如此才能消弭那些情绪，专心完成自己的计划。
伴随回应，她的身子轻轻舞动，胸口两团丰腴的美好也随之轻晃起来，吸引到诸多侠士的注意。
侠士们问得越来越多，阴姬也回答越来越多，大都是肯定的回答，只有少部分才持否认。
她落落大方，姿态坚强又柔婉，气质高贵亦美艳，一颦一笑都充满诱惑的魅力。
侠客们只觉被她吸引，连气氛也逐渐暧昧，目光随她身体的轻摇而摆动，犹如在绮艳的漩涡中深陷，深陷……
“最后一个问题，你做那些坏事，全是归海无名指使的？”顾长歌冷冷发问。
阴姬摇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
她低头，苦笑了声，“因为，我恐怕，天性如此。”
“连你自己都觉得你天生坏种，那看来不能留你了。”顾长歌轻蔑道。
“我也觉得，不过……”
阴姬忽然转身，目光坚定，与那顾长歌正面对视，明明相差半个头的身高，却仿佛一样高大、伟岸。
“在我走之前，还请你这个假货害人精，陪我一起上路。”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
台下八成的侠客都忽然一颤，随后目光变得呆滞、迷茫，俨然已不知何时潜移默化中了极为高深的迷魂术。
阴姬抓紧时间下令，“杀掉顾长歌。”侠客们随之暴动，争前恐后疯狂地朝顾长歌冲去。
借此乱局，阴姬一跃跳下楼梯，迅速隐入人群，去寻找藏在深处的曲梦瑶。
和赵大平一样，她也觉得，那个女人才是造成“假顾长歌”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