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海没有料到,2020年和迟云那晚所见的最后一面,竟是更加漫长分离的开端,此后三年至今,再无音讯。

他无法忍受独自生活在充满回忆的房间内,于2021年在新城区购买了一套新房,独自居住其中,他的工作室运转良好,已经成为小城最有竞争力的图文广告公司,收入颇丰,他和钱玄同商量在明年去海边开一家咖啡厅,此后就把广告公司丢给经理,一到夏天他俩就去海边度假。

计划得很丰满,可现实总是骨感,21年夏天,钱玄同父亲因为常年酗酒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此后一直昏迷在ICU里不知道啥时候能醒来,他只得日夜守在父亲身边,迟海深知长辈卧病在床的痛苦,对他的遭遇只感叹命运无常,此后的日子他又变得独来独往起来,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能暂时性沉浸在繁杂的事务里。

因为迟海一直单身,他舅舅梁正军给他介绍了许多同龄单身女性,虽然他对此不太感冒,可碍着亲舅舅的面子只得笑脸接下相亲任务,然后无一例外的都被他冷淡处理。

随着迟海的事业有了起色,舅妈对他的态度也逐渐热情起来,再加上迟海母亲去世后他没有和梁家争夺迟母的遗产,自愿放弃了迟母名下的那一套职工房,梁家如今就仿佛和迟家友爱往来多年的亲族,每逢节假免不了聚餐送礼,迟海虽然知道其中文章,却也心照不宣地陪他们家演着其乐融融的亲友剧。

生活总是平凡琐碎的,虽然单调乏味,却也麻痹着蠢动的心灵,在熙熙攘攘中三年时间就如黄历一页揭过。2023年四月,钱玄同的父亲去世,此后他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迟海陪他将父亲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与钱家的先辈们葬在一起,当他们做完丧事回到*市,钱玄同却在家门外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宁月婵,她告诉他,这些年一直在找他,钱玄同叹气,带她回了家。

思索几夜后,一日傍晚,钱玄同牵着她的手找到了迟海家里,递给他一份请帖,对他说道:“我们今年十月一日国庆节结婚。”

迟海当时正在做饭,拴着围裙手拿铁铲,听到这个消息他解开围裙,放下锅铲,拿出手机打了市内最贵中餐厅的电话:“王经理,给我安排一个包间,规格最高的来一桌,半小时后到。”

钱玄同订婚的消息让他多年冷藏的感情解冻消融,他很久没有如此快乐的感受,就如一场持续几个月的阴雨天气突然放晴。

“没想到你会比我早成家。”三人在酒店里饮酒谈天到深夜,酒过三巡迟海不免感伤起来,“以后我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你说什么屁话呢,结个婚而已,又不是要和你绝交,以后咱哥俩该咋样还是咋样。”钱玄同举起酒杯,迟海笑着碰杯。

“这次怎么就想开了?”他问道。

钱玄同望向注视着他的宁月婵,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看到月婵在家门口等着我,那一瞬间,就好像被电了一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现过去的影子没有再缠着我了。”

“挺好的,”迟海点点头,“说起来,我记得你们应该是刚刚确立恋爱关系吧,说得现实点,结婚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宁月婵笑道:“你为什么觉得确立关系之前的过往不算导致结果的必然呢?我和玄同都认为没必要再经过一段仪式般的交往,我们都认为这段感情是时候有结果了。”

迟海倒满酒,举杯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真诚地祝贺二位,百年好合了!”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次日,钱玄同随宁月婵前往女方家里提亲,迟海将两人送到省城机场,一番叮嘱告别后回到公司办公。

几周后,迟海在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一条狗仔偷拍的街头视频——一对男女神情自若地牵手站在公交站台等车,配字是鲜艳扎眼的红色大字:街头公交站惊现当红女星幽会秘密男友,男方疑似神隐多年一线影星。迟海看得有点反胃,点了个踩,立刻划走,而接下来的短视频很多都与这个话题相关,甚至有更清晰的近照,明摆着拍到了钱玄同夫妇二人。

他不希望两位好友的生活被这些莫名其妙的节奏搞得一团糟,但他个人的力量在新媒体时代实在是渺如尘粒,左思右想下给钱玄同的微信发了一段消息,提醒他注意点。

当他的注意力尽在钱玄同那边的时候,自己却也迎来了不速之客,五月底,春末夏初之际,吴昊然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是希望见见他,迟海心中疑惑之余答应了他的要求,两人上午约在当地一家河边茶楼碰面。

那日上午迟海九点就到了约定的位置,虽然提前了半小时,但看到茶座上早已端坐的吴昊然,他还是有点吃惊,对方居然比他还早。

“好久不见啊!你来得比我还早啊!”迟海笑着说,故作轻松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确实很久没见了,上次一别,到现在也是三年有余了。”吴昊然强打精神回道,他面色憔悴,精致金丝镜框下的眼袋又黑又重,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看得出来是临时打理的。

“吃过早饭了吗?这里的八宝粥和糕点很不错的。”

“不...不用了,谢谢。”

“你看起来不太精神,没睡好?”迟海关切地问。

“习惯性失眠了,已经习惯了,”他揉了揉鼻梁,“多谢关心。”

“怎么这么客气,是我让你感觉太刻意了?”迟海笑道。

“没有没有。”他也笑出来,似乎也发觉自身过于紧绷,神情放松了许多。

服务员端上茶具,迟海让她不用麻烦,他亲手烧水煮茶烫杯,一套流程走下来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做声,到迟海为他沏上头一杯茶,便开口问道:

“昊然,这次过来有什么事呢?”

“实不相瞒,是关于迟云的。”他回答。

“嗯,”迟海点点头,缓缓转动手中的茶杯,吴昊然看不出他的情绪,“你有她的消息了?”

“是的。”吴昊然放松的眉头又皱在一起。

这几年迟海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虽然没和吴昊然见过面,但通过电话和微信短信也打听很多次了,每一次吴昊然的说法都是连他也不知道迟云怎么联系。

“好消息么?”

“对我来说是坏消息,”吴昊然苦笑,“她要和我分手。”

这下轮到迟海皱眉了,他扭头看了一眼河面,转眼看向吴昊然,疑惑地说道:“你们小两口几年没见,一有联系就是要分手?这算什么?”

“迟海,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就这个话题,把一些事情向你说清楚,”他脸上浮现出歉意,这让迟海有很不好的感觉,“我希望你有办法帮帮她。”

“你说。”

“是这样的...”

接下来,他道出了很多迟海从未在迟云哪里听说过的事情,据吴昊然所说,早在四年前,因为公司欧洲分部的经营问题越来越恶劣,迟云和她的老板,也就是带她入行的学长产生分歧,关系恶化,一直到不可调停的地步,二人在经过激烈的争辩后开始了内部斗争,最终在一年后,迟云通过“恶劣”手段让欧洲分部独立出去,通过被当地一家公司并购成立了全资子公司,而她摇身一变成了那家公司的大股东,这个时候吴昊然就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想到迟云身边参与后续的法律运作,但被她严词拒绝。

从这个时候开始迟云就变得让他感到陌生,他眼睁睁地看着迟云使用各种被他三观所不齿的手段对付当地同行,一步一步完成区域性垄断,期间他俩的争吵越来越多,每一次争吵最终都以迟云对他的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而结束,这种野蛮的扩张行为一直持续到一次大罢工。

法兰西全国性的罢工行为几乎是周期性发生,每年都回来那么几次,当地人都习惯了这种节奏,有些地方都搞成了另类的狂欢节,权当放假,一周过后就当无事发生,而迟云的企业经历的罢工却发展成持续性且组织严密的暴动,她经过严密的调查发现此事跟曾经的故人有关,而她为了终结此事也将手伸到了更加阴暗的角落,此后的细节,就连吴昊然也无从得知了,到了2022年末,他已经见不到迟云,再到一月前,迟云在电话里对他说:你值得更好的人,忘了我吧,就此不要再联系了。

“也就是说,你一直在瞒着我,其实这些年你一直知道她的下落。”听他讲完后,迟海面色平淡地说道。

“她不希望你担心,再三叮嘱我不要向你透露任何消息,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这一年来我整个欧洲都找遍了,哪里都没有她的消息,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吴昊然痛苦地抱着头。

“那你来找我,是觉得我可以帮你找到她么?”

“我也...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就是感觉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迟海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我会找到她。”

“当真?”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吴昊然眼中一亮。

“但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为你找到她,我是为自己,”迟海眼神冰冷,这让吴昊然感到陌生,他还是第一见到他这一面,“她既然已经向你告别,那么你就放手吧,不要辜负她的好意,以后好好地生活。”

“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吴昊然站起来。

“她和你在一起犯下的错,都有你的无为纵容添油加火,昊然,放手吧,不要让我们的交情变得难看,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希望未来对你的回忆都是憎恨。”迟海淡淡地说着,内容虽然不好听,但语调却像是在安慰他,“好了,麻烦你把她这几年在欧洲的行踪全部告诉我,还有她身边的人,只要你见过的,有印象的,全部告诉我,天还早,我们有大把时间慢慢地聊。”

吴昊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褪去温和外壳的男人,此刻吴昊然才意识到,他毕竟和迟云是亲兄妹,流着同样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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