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汀叫住了即将通过哨卡的女孩。

原因是什么,或许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硬要说的话,大概跟“武者的直觉”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有关?

总之,在某种奇怪的冲动驱使下,原本不打算插手哨卡盘查事项的克莉丝汀最终挡在了女孩面前。

周围的卫兵发觉了克莉丝汀的异常动作,不由得纷纷警惕起来。

他们拿起武器,却并未逼近克莉丝汀和女孩,而是开始后退,准备疏散人群。

卫兵们都明白,如果女孩真不对劲的话,那么等克莉丝汀大人和女孩发生冲突,他们大概只会成为累赘。

正如同剑圣格雷大人那般,忍冬骑士克莉丝汀是不折不扣的,能够轻松以一敌千的强者。

鼹鼠又怎么有资格干涉狮子间的争斗呢?

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他们所想。

因为克莉丝汀忽然转过头,对后退的卫兵说:

“不必紧张,她……应该没有问题。”

不知为何,说这话时,骑士姬的语气略带迟疑。

虽然不少卫兵都听出了克莉丝汀话里的迟疑,但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所以没有人会不识趣地多嘴。

卫兵们回到了他们该待的地方,这之后,克莉丝汀又对格蕾说:

“跟着我。”

说完她便把头转回去,径直离开了哨卡。

格蕾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了——或许曾经的她可以,但现在的她做不到。

剑圣能够对抗忍冬骑士,见习魔女绝对不行。

她只能乖乖跟着克莉丝汀离开哨卡,最终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停下脚步。

雪似乎又下大了。

天顶下,无数晶莹的光点静谧无声地落在克莉丝汀和格蕾身上,她们相对而立,挨得很近。格蕾闻到空气中沉浮着透明而寒冷的忍冬香气,她忽然想起这是克莉丝汀最喜欢的味道。

忍冬,忍冬,夏天开花秋天落叶,不过秋天虽然会落叶,但是叶腋之间又会生出紫红色的新叶,而且到了凛冬也绝不凋落。

记忆中那个小女孩的确有和忍冬一样的性子。

沉默寡言,清冷,明明年纪还小却像个大人一样,很能忍耐,受了委屈也不说,只含着泪水一同默默咽下肚。而且很听话,勤奋又努力,格蕾那时经常会觉得这小家伙是不是有些乖过头了。

但偶尔她也会做一些让格蕾啼笑皆非的事。

例如在格蕾受伤后,小克莉丝汀会拿起格蕾给她专门削的小木剑,去后院,对着假人挥上整整一天的剑,别人怎么劝她休息都没用。

只有格蕾去找她,她才会跑到格蕾面前,眼泪汪汪地看着格蕾身上的伤口,举起那把小木剑,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对格蕾发誓:

“等莉莉长大了,成为了骑士之后,一定会保护好老师,绝对不会再让老师受伤!”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抬起头来。

记忆中会为了受伤的她哭鼻子的小女孩如今不知不觉间已成长为了真正的骑士,人们传颂她的功绩,女皇为她授勋,她已不再是剑圣格雷的弟子莉莉,而是王国的忍冬骑士克莉丝汀。

她已经变成了可靠的大人。

就连格蕾现在想要看看她的脸,都要抬起头仰视才行。

“克莉丝汀……”情难自禁地,格蕾喃喃喊道。

忍冬骑士听到面前的女孩喊了她的名字,便低下头,疑惑地问:

“什么?”

可某种情绪忽然袭击了格蕾,就像往衣领里灌了一兜子雪,冰冷刺骨,于是她蓦然从昨日的幻影中醒转。

新生的魔女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在短暂的沉默后,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她终于把头重新低下去,近乎恭敬地,可悲地小声问:

“克莉丝汀大人……”

“您叫我跟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格蕾终于认清了现实。

她已不是剑圣格雷,不是克莉丝汀的老师。

她现在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是见习魔女格蕾。

她和克莉丝汀之间,不知不觉已经隔了道无形的厚障壁。

而克莉丝汀亦不知所措。

她看着面前低垂着头的女孩,心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要这小家伙跟过来的?

大概是因为某种说不清楚的冲动?

她似乎在这女孩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但究竟熟悉在哪儿,她也说不出来。

于是等冲动结束,冷静下来之后,她感到了懊悔——

现在该如何收场?

克莉丝汀本就不擅与人交流,更遑论如今的局面是这样尴尬……

于是,僵着脸沉默许久过后,骑士姬最终摆了摆手,含混不清地回答:

“最近临冬城内不太安全,在上城区买完药之后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

说完她自己都为这干巴巴的发言感到窘迫。

然而她面前的女孩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嗯,我知道了,”女孩轻声说,“谢谢你……”

她的声音倏忽小了许多,宛若梦呓,克莉丝汀只模糊地听见她似乎说了两个字。

于是她低头看向女孩,下意识追问:

“什么?”

一直低着头的女孩这时抬起了头,摘掉了斗篷的兜帽。

她忽地微笑起来。

分外刺眼,分外灼人,带着克莉丝汀看不懂的复杂感情。

“没什么,”格蕾笑着摇头,“我说……”

“——‘谢谢您,克莉丝汀大人。’”

克莉丝汀闻言愣住。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种想要俯下身去抱住面前女孩的冲动,可骑士的准则不允许她这样做,所以最终,忍冬骑士只是伸出手来,摸了摸眼前女孩的头。

就像以前格雷大人对她做的那样。

被摸头的少女眼底流露出了克莉丝汀看不懂的情绪,但她并未反抗,而是任由克莉丝汀轻抚她的发丝。

最后,克莉丝汀收回手,说:

“你走吧。”

“嗯……”

女孩又深深地看了克莉丝汀一眼,似乎是想要把她的脸刻在脑海中——然后,她重新戴上兜帽,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克莉丝汀目送她渐行渐远,最后就连背影都消失在了茫茫雪中。

不知为何,她怅然若失。

是因为老师失踪的缘故么?无论做什么事都难以集中精神,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反常的事……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成为老师那样可靠的大人吗?

克莉丝汀罕见地露出了苦笑。

等巡查结束,去找斯嘉蒂阁下道歉好了,早上在会议室中无论如何都不应对她那样无礼的……

而且,说不定她有办法找到失踪的老师。

毕竟,斯嘉蒂·蔷薇,可是大陆最强秘法师啊。

……

贪婪魔女用魔药把剑圣格雷变成了魔女格蕾。

那么,在魔法造诣上丝毫不逊色于贪婪魔女,甚至犹有过之的秘法师斯嘉蒂想必能调制出相应的解药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进入上城区之后,格蕾径直向斯嘉蒂的住所埋头走去。

秘法师通常讲究清修,要亲近自然,因此大多都喜欢隐居,然而斯嘉蒂是个例外。

用她的话来说——“隐居就意味着凡事都要亲力亲为,那实在是太累啦,我宁愿荒废一些研究,好享受生活的便利。”

所以,斯嘉蒂的住所在临冬城上城区最热闹的大街,费尔舍大街尽头。

格蕾没有在意他人因她怪异穿着而向她投来的视线,径直穿过费尔舍大街,最终停在了斯嘉蒂住所的门前。

一栋没有上锁的两层小楼。

之所以没有上锁,是因为没有小贼会想不开去一位秘法师家里偷东西。

「这倒方便我了……」

格蕾想着,没有丝毫犹豫,推开了斯嘉蒂住所的房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格蕾第一次觉得这些平时已经看腻的陈设是如此让人欢欣。

秘法师的住所与魔女之巢相反,这里没有那么多陷阱,也没有那么多诡谲怪异的收藏品,但不知为何,格蕾仍莫名有些不安。

她犹豫着在藤椅上坐下,又试着喊了几声斯嘉蒂的名字,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斯嘉蒂不在家。

这是很少见的事,格蕾一边思考那家伙为什么会不在家,一边在藤椅上慢慢放松下来。

就像泡进了温水里,从被贪婪魔女捕获一直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

身份的转变,认知的扭曲,连日遭受的折磨,一路奔波的疲惫……一切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

只要等斯嘉蒂回来就好了。

只要斯嘉蒂回来,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格蕾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渐渐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格蕾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笃——笃——笃——”

清脆,坚定,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是斯嘉蒂,在格蕾认识的人里,只有她会穿高跟鞋。

格蕾从藤椅上撑起身体,想要去迎接斯嘉蒂——但在她见到斯嘉蒂之前,斯嘉蒂就已经发觉了她的存在。

秘法师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紧接着,微带惊讶的妩媚女声自门外传来:

“真是奇怪了,我怎么闻到了……魔女的味道?”

「斯嘉蒂的感知还是这么敏锐……」

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该叹息,总之,格蕾未曾犹豫,打算向老友表明自己的存在。

然而,有什么东西悄悄爬上了她的小腿。

柔软,纤细却坚韧。

格蕾下意识低头看。

——是蔷薇的枝条。

不知何时,斯嘉蒂的住所挤满了蔷薇。

墙角、地面、天花板,无处不在的蔷薇将建筑的主体缓缓吞噬。

那些带着尖刺的枝条包围了无处可逃的格蕾,它们缠上了她的小腿,一点点向上攀爬,隔着厚实的斗篷,紧紧勒住了格蕾的腰肢,脖颈,手腕脚腕。

格蕾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蔷薇的枝条叶子和花朵在她面前汇聚,迅速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怪事,”蔷薇所构成的秘法师小姐微笑着感叹,“格雷那家伙前去讨伐魔女之后失踪,然后立马就有只小魔女找上了我……”

她低下头,边眯起眼,饶有兴致地打量格蕾,边问:

“小魔女,关于这件事,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未完待续]

——

呜呜想要收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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