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老师会这么简单就死掉!”

略显空旷的会议室中,身披骑士轻甲的少女像努力守护珍宝的幼兽般张牙舞爪。

她那端庄凛然,颇显英气的脸庞上布满愤怒。

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

作为剑圣格雷唯一的弟子,克莉丝汀向来严格恪守骑士守则:谦卑、诚实、荣誉、公正……你几乎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寻常人所能具备的一切美德,她几乎永远都温和克制而礼貌,而非像现在这样愤怒,几乎丧失理智。

金发蓝眸的骑士姬将目光投向端坐在长桌另一端的中年男人。

“老师可是大陆最强的剑圣,”她以无比笃定的语气说,“他绝对会平安无恙归来!”

——就像以往每次,老师总能战胜所有强敌,凯旋而归。

然而长桌另一端的中年男人却摇了摇头。

“克莉丝汀,我理解你的心情,”他露出恰到好处的哀痛神情,“毕竟,如果可能的话,谁也不愿剑圣阁下出事。无论是作为战友,亦或是老朋友,我都衷心地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但……”

这位灰色短发,眼神坚毅,明显上了年纪的老绅士缓缓叹了口气:

“但如今,我们不得不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您说对吧?斯嘉蒂阁下?”

他说着,转头看向位于长桌中段的另一位女性。

不同于身披轻甲,显得英气又凛然的骑士姬,这位自始至终都未主动发言过的女性气质颇为清冷神秘。

她穿着件样式考究的法师长袍,戴着尖顶帽子,帽子上用缎带扎了只略显违和的巨大蝴蝶结。

尖顶帽子下,她细软微卷的黑发宛若海藻般漫漫散落,一直垂到膝盖,茂盛得简直不可思议。

在黑发的掩映中,女人的脸若隐若现。

肌肤素白,嘴唇殷红近乎刺眼,纯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右眼眼角下有颗显眼的泪痣,便如画龙点睛般,莫名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与魅惑。

听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便慵懒地抬起头,视线蜻蜓点水跳过老绅士,却落在了克莉丝汀脸上。

“您问我?”斯嘉蒂散漫地打了个哈欠,“亲王阁下,那我只能回答……听凭差遣。”

换而言之,假如没人差遣的话,她大概什么都不会做。

克莉丝汀被她这态度激怒了。

关心则乱,骑士姬猛地起身,目光冷冽地直视斯嘉蒂。

“斯嘉蒂阁下,”她表情严肃,“老师对你一直都不错,现在老师失踪了,你怎能如此……”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蔚蓝双眸中燃起怒火:

“你这样对得起老师么?!”

斯嘉蒂却只是微笑,不做解释。

骑士姬愈发愤怒,看样子甚至要离席逼近斯嘉蒂,与她狠狠就此争论一番。

这时,为了避免两位女士在会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雅各布亲王不得不涉足这场属于女士的战争。

“好了好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开双手作下压状,“无论是小克莉丝汀,还是斯嘉蒂阁下,又或者我——我们都不希望格雷大人遭遇不幸,但无论如何……”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提前做最坏的打算,毕竟,大概只有我们人类盼着格雷大人能平安归来。”

克莉丝汀明白亲王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相较于精灵、矮人、兽人、魔女乃至巨龙这样的幻想种,人类实在过于孱弱。

而如今,原本作为战略威慑的老师忽然失踪……

所以,可预见的,其他种族对人类的试探与袭击必将随着老师的失踪接踵而至。

老师说过,切勿将宝贵的精力浪费在争吵上,语言不应是骑士用以批判的武器——

手中的剑才是。

于是,骑士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

「居然没有对我拔剑?不愧是格雷那家伙教出来的弟子,无论何时都以大局为重,恨不得次次都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

「真是无趣。」

斯嘉蒂想着,无声地“啧”了一下,变得意兴阑珊,索性托腮,像刚刚一样,懒得听亲王阁下发表高见,于是放空大脑,堂而皇之地开始神游天外。

摸了!

——虽然正如克莉丝汀批判的那样,格雷那家伙一直以来对她都不错。

可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那家伙又没死。

别人不知道这点,她可是知道的。

早在格雷失踪之前,她就在格雷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了法术印记。

所以,在克莉丝汀和雅各布亲王为他们的格雷大人的失踪焦头烂额时,早已看穿一切的她便可以优雅地欣赏他们上跳下窜的狼狈模样。

她并不打算把“格雷那家伙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克莉丝汀和雅各布亲王。

种在格雷身上的法术印记告诉她,格雷现在就在她脚下这座临冬城中。

可既然格雷没死,还回到了临冬城,那么为什么不愿意现身呢?难道他不知道因为他的失踪,整个临冬城都人心惶惶,就连他的弟子,完美无缺的骑士姬都变成了只抓耳挠腮的母猩猩。

——所以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为什么,剑圣格雷不愿现身?

斯嘉蒂慢慢勾起嘴角。

她好像嗅到了乐子的味道。

……

昔日的剑圣如今变成了魔女,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天大的乐子吧?

如果不想要变成乐子的话,就得想办法变回去——正是因此,才要回到临冬城,进入上城区。

格蕾这么想着,抬起手拽低了斗篷的兜帽,把脸深深地藏起来。

她正隐匿在人群中,于微雪下缀在长长队伍的末尾,等待接受城防军的盘问。

在格蕾离开临冬城之前,临冬城的远没有这样严密。那时即便是异族的商人进城,只需要缴纳一笔费用,就能在城内畅行无阻。

而现在……

变成魔女之后,格蕾如今的身高已经不足以让她一览众山小,从队尾眺望到队首,所以她被迫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到远处的哨卡。

这动作让她觉得莫名别扭。

「但这不重要。」

格蕾说服自己不要在意这种小事。

因为在哨卡那里,她看到了熟人——她最不愿见到的,熟人。

大雪将尽未尽,披挂轻甲的少女站在雪中,表情肃穆,晶莹雪花点缀在她那头高高盘起,宛若熔金般璀璨的长发上。

她抬起头,一只手握住悬于腰际的骑士长剑的剑柄,一只手缓缓抬起,似乎是想接住稍纵即逝的雪花。

骑士姬那双漂亮的蔚蓝色眸子透着惘然。

或许她是在为接不住的雪花感到困惑?

可是不应该的,从格蕾收养她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格蕾从未在克莉丝汀脸上见到过类似的表情,就像女皇陛下对他俩做出的评价那样——

“格雷和克莉丝汀啊,他们两人不是亲生父女,却远要比亲生父女来得更加相像——同样坚定,同样倔强,同样行走在一条笔直的路上,从未有想过转弯,或是低头……”

“不管前方有什么东西在阻挡,只要挥剑斩断就好了。”

“——他们都是天生的武士。”

然而,如今格蕾却意外地发现,原来不管是女皇陛下还是她,似乎都并不真正了解克莉丝汀。

「原来那小家伙也会感到迷茫吗?」

格蕾想。

说起来,作为那小家伙的监护人兼老师,她理应在克莉丝汀感到迷茫时出现在克莉丝汀面前,为少女指明前路。

可……

被包裹在宽大斗篷中的娇小魔女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变得细皮嫩肉的小手,忍不住苦笑。

变成这样的她,如何能出现在克莉丝汀面前,为她指明前路呢?

想到这里,格蕾的眸子暗了暗。

无论是身为长辈,亦或是身为男人的可悲自尊心,都不允许她与克莉丝汀相认。

所以想办法混过去好了。

格蕾知道,克莉丝汀在这里大概率只是充当武力威慑的角色,并不会真的介入到哨卡的盘查工作当中,所以只要应付过那些城防兵就好。

怀着这样说不清的,复杂的心情,格蕾跟随队伍一点一点向哨卡逼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又下大了,格蕾的斗篷上都覆了浅浅一层雪。

也终于轮到她了。

哨卡前,负责盘查的卫兵头也不抬就问:

“姓名?”

“……格蕾,格蕾·卡斯蒂罗。”

或许是惊讶于回答者的声音过于稚嫩,原本已近乎麻木的卫兵下意识抬起头。

然后,对着眼前体型娇小的斗篷怪人,卫兵皱起了眉:

“为什么要进上城区?”

“为了……买药。”

“买药?什么药非要到上城区买?”卫兵的眉皱得更深了,“把斗篷的兜帽摘下来!”

格蕾听话地摘下了斗篷的兜帽,露出真容。

细软的粉色长发,烂漫的粉色瞳孔,肌肤白皙得像雪,本来理应只会让人觉得可爱——但她却是一副愁容,眼角眉毛一并耷拉着,满脸焦急与难过,可怜兮兮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卫兵愣了一愣,语气不自觉变得轻缓起来: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你一个小姑娘出来买药……你家大人呢?”

格蕾便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表情,小声回答:

“妈妈……妈妈病倒了,医生叔叔说……只有上城区才有能治好妈妈病的药。”

“那你爹呢?”

“爸爸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格蕾怯生生地说,“妈妈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没办法回家。”

“……”

卫兵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小女孩的父亲大概率已经回不来了。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可能的未来,又或许只是单纯对眼前的小女孩起了怜悯之心——

卫兵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忍再看,只挥挥手:

“过去吧。”

他选择放格蕾通过。

格蕾小声说了句“谢谢叔叔”,便重新戴回兜帽,同时无声地松了口气。

虽然可耻地利用了他人的同情心,但好歹混过去了,接下来只要到斯嘉蒂的住所去就好了,作为大陆最强秘法师,斯嘉蒂应该有办法把她变回原样。

但就在格蕾即将通过哨卡,打算动身前往斯嘉蒂的住所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是骑士姬。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格蕾面前,投下庞然的阴影,将格蕾完全笼罩起来。

“等等。”

她拦下了格蕾。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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