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近百年来的最强者,剑圣格雷失踪了。

这令人恐慌的消息伴随着一场数十年未见的大雪一道飘落进了临冬城的街头巷尾,化作平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不乏有唯恐天下不乱者散播谣言,当然,更多人还是盼着那位曾为人类做出过诸多贡献的剑圣平安归来。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难觅剑圣格雷的丝毫踪迹,就好像……

好像那位勇者已然人间蒸发一样。

……

临冬城的雪越下越大了。

鹅毛大雪织成了苍白的轻纱,宛如魔女的裙摆般自天顶飘落,笼住了这座古老的城市。

天气也越来越冷了,再没有人愿意出门,街道上空无一人。

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临冬人更喜欢窝在家里,把自己塞进扶手椅或是沙发,享受壁炉以及热茶带来的温暖。

但终究,事有例外。

“魔、魔药的副作用越来……越强了,必须、必须尽快回去……”

巷子的阴影中,混合着吞咽口水的,像是在努力忍耐着某种情绪的低吟声响起,打破了沉积已久的寂静。

紧接着,身材娇小的,藏在宽大黑色斗篷下的人影佝偻着身体,从阴影之中蹒跚走出。

她抬起头,尚未熄灭的街灯便照亮了她那张如同人偶般精致可爱的小脸。

烂漫的粉色长发与粉色眼瞳,肌肤宛若冰雪般白皙,甚至带着些许的病态。

然而不知为何,如今少女紧皱眉头,小嘴微张,不住地喘息,吐出一团团白色雾气,脸颊上带着暧昧的潮红。

她的身体热的出奇,简直像只火炉一样,雪花落在她的身上顷刻间便蒸发了,化作袅袅白烟。

某种不可思议的剧烈变化正在少女体内进行,人体的自我防御机制正催促她进入休眠。

双腿绵软几乎无法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她伸出手扶住墙壁,这才勉强稳住身体。

视野模糊,少女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然而眼前却始终蒙着层雾气。

“呼……”

她无意识地吐出粉嫩的小舌头,以外界的冷空气压制身体的炽热,像只乖巧可爱的小狗。

可下一秒,这只小狗听到了向她缓缓逼近的异常声响。

漫天大雪中,三个城防兵走过来。

瘦的像麻杆的高个问:

“头儿,你说这场雪还要再下多久啊?”

一脸横肉的小矮子不耐烦地骂:

“老子怎么知道?说起来也真晦气,下这么大的雪,偏偏轮到爷几个巡夜……也不知道上面那些老爷是怎么想的,这么冷的鬼天气,就连东大陆那些该死的兽人都不愿意从窝里爬出来,怎么会有人在这时候出来闹事?”

个子不高也不低,时刻瑟缩着肩,贼眉鼠眼的年轻人压低声音说:

“头儿说的对,可……”

他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怂样惹恼了小矮子,于是小矮子踹了他一脚:

“有话就快他妈的说,别磨磨唧唧的!”

年轻人挨了这一脚,脸上却挤出笑容来,殷勤地,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说:

“我听说啊,就听人说——原本咱仨是不用在这鬼天气出来巡逻的,可那位剑圣不是失踪了吗……

“上面的老爷们给的说法是失踪了,可是啊,还有小道消息说他是……”

说到这儿,年轻人抬起手,横在脖子前面,做了个划过去的动作。

瘦麻杆和小矮子看懂了他的意思。

前者对此将信将疑:

“不会吧,那位剑圣……格雷大人那么强,怎么会……”

小矮子则阴沉下脸,又用力踹了年轻人一脚:

“别他妈瞎扯,也别听别人瞎扯。”

他攥紧悬于腰际的剑柄,缓缓吐了口气,低声说:

“格雷大人不能死,也不会死,以后可别再让老子听到你说这种话。”

“不然,到时候你让砍头了,血可别溅老子身上。”

年轻人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张嘴了。

小矮子见状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过头,懒洋洋地命令道:

“赶紧巡完这圈,家里那婆娘还在床上等老子,这鬼天气,真不是人受的!”

……

听到这里,努力压抑住喘息的少女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脑袋几乎已被炽热的思绪熔断,理智所剩无几,只是靠着残存的力量维持理性。

「快走吧……快点离开……」她捂着嘴想。

她不愿让人看到她现在的狼狈模样。

然而就在脚步声逐渐远离,她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时,一声爆喝陡然响起:

“谁在那儿!?”

小矮子一只手举高了提灯,一只手按在剑柄上。

吃了一惊的年轻人和瘦麻杆也很快反应过来,纷纷攥住剑柄,警惕地看向被小矮子提灯照亮的那片地方。

“怎么了?头儿?”年轻人紧张地问。

“那片黑影里好像有东西,”小矮子皱着眉说,“我好像看到什么在动。”

“我去看看。”

瘦麻杆拔出佩剑,矮下身,缓缓向那片黑影逼近。

黑影中,少女的身体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跪伏在雪地上实在太冷。

「糟、糟糕!要被发现了!得想个办法!」

瘦麻杆靠得越来越近了。

漫天风雪中,提灯能够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但即便如此,光亮的边缘依旧在坚定且缓慢地不断迫近,最终几乎要照亮少女藏身的那片黑暗。

就在此刻,小巷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颤抖着的,惹人怜爱的猫咪叫声。

“喵……”

“喵呜……”

瘦麻杆愣了一愣,表情古怪起来,转过头对矮子说:

“头儿,是只小野猫。”

“小野猫?”矮子眼底闪过疑惑之色。

这么冷的天,就连是个大活人在外面待久了都要被冻死,更何况野猫……

但不知为何,他眼底的疑惑很快被某种恍惚的色彩取代了,宛如在油画上涂抹新的颜料般,矮子的表情变为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小野猫啊,就让它待在那儿吧,说起来也真作孽啊,这么冷的天,恐怕过不了多久它就得让冻死咯。”

于是瘦麻杆归队。

于是城防兵们继续他们的工作,沿着预定好的路线前进,最终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中。

而小野猫所在的小巷,也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是,在靠近巷口的墙角,那里的雪,好像被某个炽热的物体融化出了一大片缺口。

……

下城区,金菲尔比大街三十七号,一栋其貌不扬的两层小屋悄悄亮起了明黄色的温暖灯光。

回到室内的少女顾不得脱去被雪水打湿的斗篷,她踉跄着来到盥洗室,拧开黄铜水龙头,用水壶盛了满满一壶冷水,抬头,往嘴里猛灌。

补充完急缺的水分,她才如释重负般倚靠在盥洗台上,身形委顿地几乎瘫在地上。

然后,她下意识看向面前的镜子。

刚刚布满少女脸颊的娇艳殷红已消散大半,但她那双粉色的眸子依旧显得迷离,水色潋滟——可在这些外因所造成的妩媚之下,在少女眼底,依旧有什么东西倔强而顽强地矗立着。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神落寞,像是在打量一位陌生人。

“临冬城……已经开始有人散播我陨落的消息了么……”想起刚刚偷听到的三人的交谈,少女露出苦涩笑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指尖划过镜面,在她眼底映出的却并非娇艳少女的模样。

曾经的剑圣格雷,如今的魔女格蕾不由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遭遇。

彼时的他听闻消失多年的魔女于北方现身,于是只身前往讨伐。

可他没想到,那是一个陷阱——专门用来对付他的陷阱。

——在那之前,格雷曾想象过所谓“英雄的末路”。

就像那些周游各国的吟游诗人所讲述的,英雄,要么遭受背叛,要么为了理想一直燃烧成灰烬,要么在打败恶龙之后长出鳞片利爪和尖牙成为新的恶龙。

但唯独不该是那样。

昔日的勇者想着,不自觉地咬住嘴唇,低下头,攥紧裙摆。

唯独不该是被人灌下魔药,变成魔女。

事到如今,他仍然会时不时想起把他变成现在这样子的罪魁祸首对他说的话。

彼时,黑发紫眸,身穿洋裙打着洋伞的魔女缓缓在遍体鳞伤,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他面前蹲下,嘴角带着病态的笑意,伸出手,勾起他的下巴。

“格雷大人,”她满脸迷醉地说,“您知道吗,从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您开始,我就想见到您这样的表情了。”

“不甘,悔恨,痛苦,懊恼……”

魔女的眸中泛起隐约的餍足,但在餍足之后,却是食髓知味引来的更猛烈的贪婪。

她忽地取出一瓶魔药。

那瓶魔药斑斓绚丽,宛若汇聚了群星的色彩。

魔女拔掉塞子,把他的身体翻过来,一只手托起魔药,另一只手轻抚他的面颊。

“乖,”她温柔地说,“格雷大人,请把嘴张开。”

格雷不愿听从魔女的安排,但他的身体却擅自动了起来,张开了嘴。

于是魔女喂勇者喝下了魔药。

宛若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剧痛漫卷过每一块血肉,本就重伤垂死的格雷终于无法维持清醒,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但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勇者格雷听到魔女多洛莉丝轻声对他说:

“您或许不记得我了,格雷大人,但我还记得您……我怎么会忘了您呢?”

“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雪夜吗?”

“灾厄魔女毁灭了我的家乡,村子、农田、父亲母亲,大火滔天,黑色的烟把原本纯白的雪染成了灰色,一无所有的我倒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

“倘若您那天放任我这可怜虫冻死在雪地里,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了。但很可惜,您救了我,您救了一个真正的坏胚子。”

“您是人类的勇者,您是美德的化身,您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简直就像太阳一样,无私又慷慨地照耀着所有人,您是如此温暖炽热!”

“但我恨您。”

魔女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冷得像冰:

“我恨您的一视同仁,我恨您的公正平等,我是多么渴望您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钟——可是没有。”

“您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别人身上,譬如受伤的士兵,譬如弱小的妇孺,譬如年迈的老人。”

“从这点来看,或许再没有人并您更配得上勇者之名了。”

“但您从未注意到啊——”

“那在您身后的,始终仰望着您的光辉的我。”

“谁能忍受这种折磨呢。”

“所以,”魔女多洛莉丝亲吻勇者格雷的唇角,表情温柔,眼底却积蓄着风暴般的疯狂,“格雷大人,我要将您变成,独属于我一人的……‘太阳’!”

于是——

勇者格雷死去了。

魔女格蕾就此诞生。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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